一封書信

王六元當(dāng)即身體一顫。

錯不了，絕對錯不了，就是這個聲音。

事隔七十多年，再次聽聞這個熟悉的聲音，王六元頓時熱淚盈眶，心里百感交集。當(dāng)即拄著拐杖，一顫一顫向客廳內(nèi)走去。

當(dāng)他看到客廳中坐著的銘心，頓時愣在了原地，手中的拐杖“吧嗒”一聲掉在地上，呼吸變得急促，整個人開始劇烈的顫抖。

他想象過無數(shù)可能，卻沒想到銘心竟然跟當(dāng)年一樣，出塵而漂移，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出歲月的痕跡。

“弟子，王六元，拜見先生?！蓖趿澏吨碜?，一揖到底，行的，是標(biāo)準(zhǔn)的師生禮，語氣中帶著一抹哭腔。

銘心眼光閃爍，王六元的拐杖，只是用來趕路罷了。

李嫣然櫻桃小嘴微張，眼中滿是不可置信。她自然識得王六元，那是她爺爺?shù)闹两缓糜?，但是此時卻對著銘心行弟子禮。

“唉?！?/p>

銘心沒有說話，客廳里卻發(fā)出一聲重重的嘆息，嘆息聲悠長，似發(fā)自內(nèi)心，卻又如黃鐘大呂一般在客廳中回蕩，長久不絕。

王六元全身的功夫全在腿上，銘心一眼便看出，他的功夫已經(jīng)丟得差不多了。因此即便與李文斌同歲，看上去卻比對方蒼老不少。

王六元作揖到地，銘心沒有說話，他也紋絲不動。

“六元，你比文斌老了?！便懶慕K于開口了。

“先生，我......”王六元匆匆開口準(zhǔn)備解釋，銘心揮了揮手，示意他閉嘴。

“坐下吧。”銘心淡淡道，“嫣然，再去備五杯茶?！?/p>

李嫣然點頭道是，向廚房走去。

五杯茶！

王六元剛坐在椅子上的屁股差點跳起來，但觀察到銘心風(fēng)輕云淡的表情，卻又強(qiáng)行將自己壓下去。先生弟子八人，卻只備了五杯茶，也就是說其中有三家已經(jīng)背叛了先生，結(jié)合之前鄭家的行為王六元此時要是還不明白李文斌的意圖......

王六元額頭頓時浮上一層密密的汗珠。

“弟子李文斌拜見先生?！边@時，李文斌的聲音從客廳外傳來，精神奕奕的李文斌將拐杖負(fù)于背后，作揖行禮。

“坐?！便懶牡?。

李文斌不敢出言，走上前坐在王六元對面。一時間，兩個老伙計交換了無數(shù)的眼光，最終皆是苦笑一聲，目不斜視，正襟危坐。

“先生，真，真的是您？”一個失態(tài)顫抖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恚灰娨幻池?fù)長劍，鶴發(fā)童顏的老嫗眼中閃著淚花，欣喜的說道。

第三個了。

王六元在心里說道。

“弟子軒轅青青，拜見先生?！崩蠇炚擒庌@家族的組長，當(dāng)年銘心收的徒弟中唯一一名女弟子。

看到老嫗到來，李文斌心里終于松了一口氣，軒轅青青持一件先生之物，在八人中并非隱情。這次鄭家接二連三襲擊銘心，讓李文斌不由得懷疑鄭家的目的就是軒轅家的寶物，只是軒轅家族會不會也攙和在其中，這個時候李文斌已經(jīng)明了了。

“坐?！便懶倪€是淡淡的這一句話。

“是，先生?！避庌@青青直接正襟危坐在李文斌旁邊。

李文斌看了老嫗一眼，嘴唇蠕動，想說什么，卻又好像不敢說。

“爺爺，王爺爺，軒轅奶奶，請用茶?！?/p>

李嫣然端著茶杯走來，看到歐陽青青不由得一陣驚訝，卻又看到自己爺爺也坐在堂下，正襟危坐，像個小孩子一樣。

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什么笑！嚴(yán)肅一點?！崩钗谋笃擦艘谎劾铈倘唬瑹o奈道。

“無妨?！便懶臄[擺手，“你們隨意?！?/p>

話雖如此，但三人卻絲毫不敢放肆。

“公孫家主公孫輸班攜子公孫諾前來拜訪?！?/p>

話間，一個郎朗之聲從堂外傳來，聲音中氣十足，絲毫沒有年老衰弱的意味。

“公孫三年前離世了，現(xiàn)在接任家主的是他的大兒子。”李文斌給銘心解釋道。

在座四人坐的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沒有動身的意思。公孫輸班在幾人面前也不過是小輩，哪有長輩去迎接小輩的。

倒是李嫣然向外走去，不多時便引著一中年男子走進(jìn)來，身后還跟著一個嬉皮笑臉的年輕公子哥。

正是公孫輸班跟公孫諾。

“公孫輸班見過幾位叔父，見過青姨，青姨還是這么神采奕奕?！?/p>

公孫輸班沖著三人行禮道，卻唯獨忽略了坐在主坐上的銘心。

“好說，好說。”歐陽青青臉上笑開了花。

“咳咳！”李文斌重重咳嗽了兩下。

“嫣然，我知道新開了一家西餐廳，法國國名廚卡諾圖親自操刀的，改天咱們?nèi)ピ囋噯h。”

一進(jìn)來，公孫諾就像跟屁蟲一樣跟在李嫣然身邊，喋喋不休的說道。

“擇日不如撞日，不如我們一會兒就去吧，我給你說啊，我......”

“公孫諾！”

李嫣然柳眉豎起，一把揪住了對方的耳朵，用力擰了一圈，嗔怒道：“你能不能安分一點，沒看到現(xiàn)在什么情況？”

公孫諾一愣，看了一眼客廳，卻見自己幾個跟自己爺爺同輩的老人都保持一個姿勢，均是正襟危坐地坐在梨花椅上。

當(dāng)即感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閉上嘴不說話了。

“這位就是父親臨終前還在提起的銘心先生吧。”

公孫輸班轉(zhuǎn)頭，鷹眼一般犀利的目光中閃爍著審視的意味。

“哦？他是怎么說我的？”

銘心胳膊搭在梨花椅上，饒有興趣的問道。

凡是從遠(yuǎn)古時期他所收的弟子中，上到帝王，下到百姓，從來沒有一個人在活著的時候?qū)λ岢鲞^評價，而他往往等不到那些弟子離世就會陷入沉睡。

倒是周幽王那個色胚在烽火臺上說自己無趣。

“先父在世時，就時常跟我提起先生。”公孫輸班無視了三個耄耋老人不斷示意的目光，直徑坐在一個梨花椅上，雙目直視銘心，道。

“先父常說，他這一生最幸運的事情就是遇到了先生，如果沒有先生，當(dāng)年他早就喪命在戰(zhàn)火中了?！?/p>

“先父提及先生，雙目中總懷感激之色，心情激動不能自已?！?/p>

“他將先生以神人比喻，講先生在戰(zhàn)火時下界來拯救蒼生，又如仙人一般云游四方不知所蹤。先父唯一遺憾的便是，在臨死的時候都沒能見到先生一面?！?/p>

“如今，七十一年了?！?/p>

公孫輸班話畢，突然站起身來，彎腰朝銘心作揖，朗朗道：“既然七十一年未見，此先生是否彼先生，先生能否證明？”

“胡鬧！”

李文斌爆喝一聲，拍案而起，怒目而視，氣的白花花的胡子都在發(fā)抖。

“先生是否真實，我們幾個還不明白嗎？給我向先生道歉！”

“就是，輸班?！避庌@青青開口道，語氣中滿是責(zé)備：“先生的樣貌早已如同雕刻一般刻畫在我們心中了，我們怎么可能會認(rèn)不出來?！?/p>

“輸班，快向先生道歉?！?/p>

公孫輸班輕輕搖搖頭，開口道：“先父曾留有一封書信，讓我交予先生。還請先生證明?！?/p>

三人聞言，面面相覷，長嘆一聲，不在說話。

公孫諾站在李嫣然的身邊，伸手戳了戳女子的胳膊，悄咪咪的問道：“嫣然，這個先生真的是你爺爺?shù)膸煾?？他也太年輕了吧。”

“閉嘴！”李嫣然俏目怒視。

“好好好，閉嘴，閉嘴。”公孫諾癟了癟嘴，道。

銘心看著沉默不語的三人，心里頓時明白，對于公孫輸班的那封信，三人應(yīng)該是知情的。

“也罷。”銘心微微頷首，伸手解開發(fā)髻，拿下那根發(fā)簪，持于手中，在身前的空中劃過。

“搞什么？”公孫諾嘀咕。

只見那里，出現(xiàn)了一道道肉眼可見的波紋，像是在高溫下空氣在膨脹，又像是一條河流中的水流。

很快，波紋越來越多，并且逐漸向兩邊裂開，露出一片黑暗，黑暗中點綴著點點星光。

隨即星光消失，一副清楚的畫面出現(xiàn)在客廳上空。

......

“轟?。　?/p>

炮彈落在不遠(yuǎn)處，濺起的碎石亂飛，砸在驚慌失措的平民身上。天空被煙塵繚繞，灰蒙蒙的一片，讓人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難。到處都是人們的哭喊，小孩，女人，衣衫襤褸的難民。

城墻下的茅草房內(nèi)，鉆著螞蟻蟲蛇的枯草上，蜷縮著八名孤兒，他們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空洞的雙眼中看不到任何希望。

一顆不知道從何處飛來的炮彈從草房上空落下，卻沒有落在地上。

一名麻衣青年輕飄飄的接住了炮彈。

“你們，以后就叫我先生吧。”銘心淡淡的說道。

......

畫面消失，公孫輸班愣在原地，三個老人已經(jīng)泣不成聲，抱頭痛哭。

半晌，公孫輸班緩過神來，一揖到地，恭敬道：“公孫輸班，見過先生，這是家父囑托給我的書信，讓我有緣交給先生?！?/p>

說著，從口袋中掏出一封皺巴巴的書信，恭敬地放在銘心身邊的桌上。

銘心點了點頭，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已經(jīng)有些涼了。

有些人，注定是不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