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度幻想病人

聽說，我的第17任男友訂婚了，也就是我的上一任前男友李軒。聽完這個消息我有種電閃雷鳴、地面蹋陷、山洪暴發(fā)的恐懼感。不，確切的說是我絕望了。雖說我身上穿著的是他上個月給我買的LA PERLA內(nèi)衣，但從身體毛孔里透出的羞辱感讓我接近歇斯底里。

我叫何心，目前長著一張榴蓮似的歲月蹉跎的臉，和因為失眠熬出來的熊貓眼袋。其實就在前幾天我還是個扮裝淑女的蘿莉美女，穿著粉紅色的高跟鞋和森系斗逢小短裙和閨蜜小七大談宮崎峻動漫電影的發(fā)展方向?？墒俏椰F(xiàn)在只能一個人孤伶伶地坐在房間里聽單身情歌。單位請假三五天，手機24小時關(guān)機狀態(tài)，不想說話，不想出門。除了外賣以外，冰箱里像個廢舊垃圾場，里面放著過期的牛奶和半個爛菠蘿。我吸著他還沒有吸完的半包中南海，肺里像進了有毒的氣體一般，躬著身體，咳嗽得眼淚直往外掉。我不知道是因為心里難受，可能是被煙給熏著了吧！

桌子上還有半瓶沒有喝完的黑朗姆酒，那是他在我重感冒的日子里特意去買的。他不知道從哪道聽途說了一個偏方，說白開水兌少量黑朗姆酒可以治感冒。我猛得一口灌下黑朗姆，雖然我這營養(yǎng)不良的生命對酒精過敏，但我只是想單純的把糟踏的很狼狽。這樣，在他回來拿襯衫，拿他的內(nèi)褲，抱回他養(yǎng)的加菲貓，還我家的鑰匙時，至少可以看見奄奄一息的我，從而可以激發(fā)他對我最后一絲內(nèi)疚和一丁點的同情心。但是他沒有，他骨子里沒有一絲的同情因子。至少在我自虐自殘垂死的那幾天里，他沒來我家看過我一眼。

作為沒文化的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大齡少女，兼扛著米蘭時裝展LV紅白條紋手提袋的進城民工，我知道自己沒有放縱的資本，也沒有玩世的籌碼，于是我總是傾盡全力去和每一個男人以結(jié)婚為目的的交往。雖然我的戀情史像上世紀(jì)老太太的裹腳布，但我依舊相信藍色生死戀。如果小七不來我家給我甩下響亮的一記耳朵，我可能還在失戀的沼澤地里死去活來。沒有誰能理解，對于一個28周歲的大齡少女來說，渴望和一個男人相戀結(jié)婚相守到老的信仰化為泡影是怎樣的心情。我凌亂打結(jié)的頭發(fā)有好幾天沒洗了，衣服的袖子用立白是洗不干凈了，我把洗面奶當(dāng)牙膏，半瓶他還沒用完的嗽口水當(dāng)飲料給喝了。

小七趕來我家的時候，我還正對著馬桶墮落。我的身體像被撕裂開來，兩腿像裝滿了鉛，肚子里像灌了高濃度的醫(yī)用酒精，血淋的心臟像泡在福爾瑪林里。身子靠在馬桶上，腦袋耷拉下來懸在半空中，憔悴的像個紙片人。

小七是我的閨中密友，她見證了我每一次慘烈的愛情，卻依然對我不離不棄。她是一朵文藝界的奇葩，大學(xué)跟我混同一寢室，手機三部以上，寫得一手好字，跳得一曲好舞，體重永遠(yuǎn)不超過三位數(shù)，外表年齡看上去總是濃郁的青春氣息，不知向多少膚淺的男人伸出過罪惡的雙手。

但這廝是典型的社會敗類，她是以為妥思陀耶夫思斯是只家禽，伊夫圣羅蘭是種植物，列夫托爾斯泰是個國家，外表的假裝蘿莉，內(nèi)心假裝單純的女流氓。小七常說，魔鬼的身材和靚麗的外表只是她掩飾罪惡的工具而已。

“天，這幾天你都干了些什么？”小七一進門，噗得就踩到屋子里的奶瓶，濺了一身牛奶。她一邊擦試著她的DOLCE&GABBANA的豹紋上衣，一邊嘴里嚷著我弄臟了她的新衣服，干洗費得我來付。

我隱約聽到了開門的聲音，那一刻，那一秒，眼淚傾盆而出，我以為是李軒回來了。我甚至在想，當(dāng)李軒看見我這副模樣的時候，是否可以像當(dāng)初我患重感冒那陣一樣，悉心照顧我一整夜。在我燒得糊里糊涂的時候，哄我吃藥，然后哄我入睡。

有時候，明明知道結(jié)局不可能按自己理想軌道上前行，卻還要抱著最后一根稻草的希望。又有時候，事實明顯在自己的眼前，卻不愿意去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是個有重度幻想癥的急癥病人，卻被掛號排到第1001個。

我聽見腳步聲朝我的方向走來，但我聽見的竟是小七的聲音，這種失落感一下子塞滿了我的心臟。

“你在干什么？”小七推開洗手間的門，看到我臉色慘白半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她驚聲叫了出來。然后又急又惱的彎下身子扶我。

小七的身型瘦弱，她咬著牙用盡力氣扶我起來，我又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或許是唯一可以勾起我美好記憶的東西，內(nèi)心的失落感漸漸散去。這一刻，我突然笑了，雖然笑得好狼狽，但我知道，這世界上終于有一個人不會不管我的死活，這種感覺好溫暖，就像加州風(fēng)味的蜜制烤雞翅一樣。

她把我扶到沙發(fā)上，靠著我一屁股坐了下來，大喘粗氣。我明顯感覺到整條沙發(fā)的重心全部往我們這邊傾斜，還發(fā)出嘎吱的聲音，讓我有點懷疑這個牌子的沙發(fā)質(zhì)量。

“居然為了一個男人在家里要死要活，我現(xiàn)在打電話給他，看他還要不要你?！毙∑邚目诖锾统鍪謾C。

我趕緊拉住她，聲音哽咽幾乎哀求：“我求你了，別打?！眱尚袧L燙的熱淚又滑了下來。

“那你想讓我怎么樣？你看看你現(xiàn)在這副德性，要我是個男人，我惹不起你我躲得起?！币幌蚋彝粋€鼻孔出氣的她，居然從沙發(fā)上暴跳起來，歇斯底里的朝我怒吼。

我敏感的神經(jīng)一下子被刺得生疼，我捂著耳朵想要逃避她的撕喊?！皠e說了，別說了，你要不愿意管我，立刻從這里滾出去，我不想聽你說，我不想聽?！?/p>

一記響亮的耳光清脆地打在我的臉上，我只聽見耳朵嗡嗡作響，卻感受不到一丁點的疼。

我終于安靜下來，凌亂的頭發(fā)下窩藏著一張鼻涕眼睛一大把的發(fā)黃臉蛋。

小七緊緊的撰著我的手，她的聲音有些激動，但口氣明顯緩和下來了，“要是你覺得沒男人真心愛你，那我來愛你，直到你出嫁那天?！?/p>

我終于抬起頭看她，看著她深藍著的大眼睛里淌著的淚光，心里流過一絲感動。

也許，沒有所謂的情感負(fù)累可以活得很灑脫，可以孤獨，可以一個人躲在墳?zāi)估镉来共恍啵梢运し块T砸手機睡大覺，可以周末翻本無聊的書一整天，可以小資一把，可以浪漫一把，一個人真的可以很好很好。

是啊，我又重新回到單身快樂的隊伍里，可為什么一點都快樂不起來。

我總覺得愛情只有兩種版本：要么愛，要么滾。于是我在愛琴海里愛得死去活來，愛得翻江倒海。什么廣島之戀，羅馬假日，威尼斯戀人，這些不同款式不同型號的愛情都把我傷得內(nèi)分泌失調(diào)。

我很愛李軒，我跟他認(rèn)識的方式簡直就是當(dāng)下最時尚前沿的方式——相親。他泡姑娘的手段很多，從傳統(tǒng)的街邊搭訕到變成網(wǎng)絡(luò)上隱形色狼，最后到相冊空間包裝得人模狗樣，借著那輛德國進口的四輪車擺了幾個POSE，上傳了幾張英俊瀟灑的照片四處撒網(wǎng)。

不過他的確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男人。他很高大，女人需要仰視他。他有輛前剛從修理店拿回來的車，載我出去吃個飯兜個風(fēng)不至于爆胎。他帥氣，照出來的大頭照片怎么看都像性工作者。他大學(xué)時畫過人體，閱讀過世界上最美的海岸線。他在醫(yī)學(xué)院干過解剖，想研究愛因斯坦的大腦。為了讓我可以拜倒在他李維斯的牛仔褲下，他開始專研GUESS的悠久歷史。還有，他泡在酒吧里的樣子，看起來像個高素質(zhì)的良好市民，而不是猥瑣色狼。

我和李軒就這么在命運的安排下認(rèn)識了，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就是算命先生嘴里說的命中注定。但是我還是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的，因為月老從來不眷顧像我這種已經(jīng)失戀了16次的大齡少女。

他的皮膚有點白，我很擔(dān)心他用多了美白護膚品。他的眼睛有點大，我很擔(dān)心他用了液化。他的睫毛有點彎，不曉得是不是做了個拉長小手術(shù)。他的眼睛有點藍，我知道他如果不是混血就一定是戴了美瞳。他的小臉很精致，我擔(dān)心他是否整過容。他手上戴著卡地亞，質(zhì)地看上去很有誘惑力。他的小西裝有點酷，不曉得不是DIOR HOMME。我時不時打量著他，以最快的速度對他的外在形象進行檢視并計算得分，發(fā)覺早已超出了我的目標(biāo)值。我按住內(nèi)心的狂喜，開始與他暢談一些不痛不癢但是很深刻的話題。比如：你好。你餓嗎？你吃飯了嗎？你渴嗎？要不要喝點什么？謝謝。再見。

認(rèn)識李李的第二天，我就陷入了愛情沼澤地?zé)o法自拔了。雖然我們只見過一面，我們的談話內(nèi)容還很原始，但我知道，我已經(jīng)深深的被他吸引住了。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曖昧限界永無止境，但我知道我不是在玩曖昧，我這次是真的很認(rèn)真。再說了，我早就過了與男人玩哥哥妹妹奸情游戲的年齡了。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隨時可以被電話的騷動而奪去我全部的精力，我開始瘋狂的在等待他的電話。我的心開始悸動，涌現(xiàn)出青春少女懷春時的羞澀與不安。

但是過去了五天，這五天里，我時刻把手機帶在身上，24小時開機，就連上洗手間也都帶著，有好幾次都差點將手機掉到馬桶里。戀愛與失戀的感覺都一樣，都叫人失魂落魄。

有好幾次我都忍住想打電話給他，怕自己太主動又會把男生嚇跑。于是我給自己編了一卡車的借口。他可能在忙著下一季度的財務(wù)報表，現(xiàn)在打過去他一定焦頭爛額?；蛘咚诤鸵粋€重要客戶在談判，我現(xiàn)在打過去肯定會影響他的合同簽暑。更或者他和一個特別優(yōu)秀的女孩正在約會，而我會被劃入貨比三家的待定區(qū)。

晚上小七約我去喝茶，我告訴她我愛上了一個只和我聊了五分鐘的相親對象。

小七：“什么，你瘋了嗎？你了解他嗎？你知道他們家養(yǎng)的狗是什么品種嗎？知道他上一任同居對象的性別嗎？知道他內(nèi)褲的牌子是CK還是armani ？知道他上班的交通工具是阿斯頓馬丁還是飛鴿牌電動車？知道他飯前有洗手的習(xí)慣嗎？知道他爸媽是中央領(lǐng)導(dǎo)班子還是開五金店雜貨鋪的？

我：“我不需要知道這些。我是瘋了，我都快為他都快發(fā)瘋了，我現(xiàn)在就想約他出來，然后在彈著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的咖啡廳里與他交流將愛情進行到底，而不是陪你喝壺龍井，卻被你像拿了柄機關(guān)槍似的把我槍斃五分鐘?！?/p>

小七：“那他準(zhǔn)備好了五克拉鉆戒嗎？”

我：“你覺得我會這么膚淺嗎？我要的只是能和他安靜的享受5個小時的浪漫時光。”

小七故意把茶水喝得很急，然后發(fā)出肺核結(jié)晚期病人似的聲音。“我敢打賭，你都準(zhǔn)備上桿子跟他生死相許，而他只是來幫你修理家具?！?/p>

“走著瞧，我一定讓他拜倒在我的高跟鞋下。”

我覺得在愛情的案發(fā)現(xiàn)場里，我不是福爾摩斯，但我絕對是一個合格的犯罪份子，因為我把名片遞給了他。

三天后，我正在焦頭爛額的趕一堆案子。卻突然接到了李軒的電話。他約我明晚在茶館里喝茶，他一定知道我對酒精會過敏。他還約我晚上七點鐘不見不散，他一定打聽到我明天需要加會班。他還說到時候他會來我們單位接我，他一定把我的單位的地址看了幾百遍。

掛掉阿軒的電話，我臉上的笑容有點多，覺得老板今天的造型很別致，垃圾箱的結(jié)構(gòu)很自然美，剛沖好的苦丁茶有點甜，客戶罵人的腔調(diào)有磁性，案子再修改十次我也很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