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場鎮(zhèn)附近的地里都種有莊稼，各背了一個孩子的他倆就走過大榮橋，沿了河岸上行。

走一陣，寧徙說：“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老憨，我們上山，山上的荒地一定多?！本统纳搅值刈摺?/p>

地勢越來越高，寧徙氣喘吁吁，走著，停下步子，眼前閃現(xiàn)出老家那重嶺疊岡的望月嶺的景象：“老憨，你看這里像不像我們老家那地勢？”

老憨皺眉看：“說像也像，說不像也不像?！?/p>

寧徙說：“你見過我們閩西那土樓吧？”

老憨道：“豈止是見過，我還修過那土樓，我是木匠?！?/p>

寧徙大喜：“你是木匠啊，好。老憨，你看這片山林地，活像一張老大的椅子，要是我們在這‘椅座’處修建一座土樓，你看像不像我們老家？”老憨道：“那就像，像。”寧徙說：“就是這里了?！?/p>

中國的民居有四合院、圍龍屋、石庫門、蒙古包、窯洞、竹屋，而掩藏在崇山峻嶺中的福建民居客家土樓卻鮮為人知。

客家土樓呈方形、圓形、八角形或橢圓形，以種姓聚族而群居。長途遷徙的客家人得靠相互關(guān)照渡過難關(guān)，他們每到一處，本姓本家的人總要聚居一起。

客家人居住的多是偏僻山區(qū)，虎豹侵襲、盜賊猖獗，加上當(dāng)?shù)厝说囊u擾，便建造了這種“抵御性”的城堡式土樓建筑。

客家人承中原遺風(fēng)，納南方靈秀，創(chuàng)造了獨特的客家文化，規(guī)模宏偉、凝內(nèi)御外的土樓就是其代表。一座土樓就是一個村莊、一個宗族、一個社會。

人們聚群而居，婚嫁喪葬、歲時喜慶、鄰里相處，自成習(xí)俗和章法。游大龍、走古事、做大福、玩花燈、敬祖不敬神，驟悍曠古，為域外人少見。

寧徙老家的土樓就是修建在望月嶺那椅子形的山地上的。

人以居為安，寧徙來川后發(fā)現(xiàn)，這里民風(fēng)純樸，住戶散居，她得入鄉(xiāng)隨俗。她修不起也沒必要修建家鄉(xiāng)那種聚居的土樓，卻也希望今后會有拓展，就修了這有土樓影子又雜以四川農(nóng)家民居樣式的房子。修建這房子，老憨出了大力，去鄉(xiāng)場上雇來臨工，自己又當(dāng)工人又當(dāng)工頭。

田土不愁，真還是插樹枝為界。在這里落戶后，他倆每日里辛勤開荒種地，這里有了生機(jī)。

老憨勤快，干活賣死力氣。她問過他身世，他說他是個孤兒，跟隨一伙移民進(jìn)川。再問就問不出啥了。她擔(dān)心過老憨，怕來歷不明的他會對自己起歹心，可接觸以來漸次放心，老憨對她唯命是從，全然是主仆關(guān)系，她是離不得他了。

“篩干包谷啊?！崩虾┑拈}西話帶了川腔，“后天縣里趕大場。這里地廣人稀，趕場天去趕個人氣?！睆乃袄镆ㄋ词?、洗臉。寧徙的話也帶了川腔：“要得，我們?nèi)ペs場，去買頭水牛，還買些秋包谷種子?！彼拇ㄈ寺牪欢麄兡歉＝ㄔ?，必須學(xué)會當(dāng)?shù)卦挷藕媒徽劇＠虾┯冒l(fā)黑的帕子擦臉上手上的水：“夫人，有件事情我一直想說?！秉c燃葉子煙抽，噴出煙云。

“你說?！?/p>

“我們插占了這些田土，可還沒有得到官府的認(rèn)可，還是得去縣里辦全手續(xù)才好?！?/p>

寧徙點頭：“直接去縣里還不行，傅盛才說過，得要把我們插占田土的位置、四至、塊段、畝數(shù)和栽糧的情況寫成地牒，先要找村長、甲長、里長逐級核實，再才呈報去縣衙門發(fā)執(zhí)照。我打問過喬村長，這榮昌縣置有十二個里，里之下是甲，甲之下是村?！?/p>

老憨道：“手續(xù)多?！?/p>

寧徙笑：“手續(xù)是多，可有得這么多田土還是高興?！?/p>

屋里的嬰兒啼哭。老憨趕緊進(jìn)屋抱出兩個嬰兒來，他好喜歡這對雙胞胎，都才出生兩三個月，還在吃娘奶。

他樂呵呵誆哄孩子：“啊，乖乖光圣少爺、乖乖光蓮小姐，餓了啊，要吃娘奶啰?！?/p>

寧徙從老憨手中接過兩個嬰兒，笑道：“啥少爺小姐的，也就是你的侄兒侄女呢?！崩虾┑溃骸安桓也桓?，我這下人可是承受不起！”

寧徙笑，側(cè)身子解衣扣，敞開出兩個奶子來。光蓮、光圣的兩張小嘴就各咬一個奶頭吮吸。

值得慶幸的是，她的奶水還算旺盛。入鄉(xiāng)隨俗，跟這里的鄉(xiāng)下女人一樣，她給孩子喂奶也不避諱男人，對老憨更是放心。

寧徙給孩子喂奶時，老憨就去劈柴。

這里林木蔥郁，隨處可見殘木枯葉。老憨曾對主子產(chǎn)生過邪念。那是來榮昌縣的途中，那日天色已晚，尋了個旅店投宿，住隔壁屋的他聽見寧徙屋里兩個嬰兒啼哭，心想，夫人該給孩子喂奶了。那一路上，夫人給孩子喂奶時都避著他。他想偷看她喂奶，又詛咒自己渾蛋，竟然對救命恩人起邪想。

兩個嬰兒的哭聲越來越高，號啕起來。他躺不住了，起身穿上衣服去隔壁敲門，夫人沒有應(yīng)聲。他急了，擔(dān)心夫人會有不測，這年頭殺人越貨之事常有。就死命推開窗戶翻進(jìn)屋去，連聲喚夫人。他走到夫人床前，借了月光看，夫人身邊的兩個嬰兒舞手抬腳嗯哇啼哭，夫人卻仰躺酣睡，肚兜解開了的，胸前白花花的。

他頓時熱血上涌，噴吐粗氣，本能地伸出顫抖的手，最終，他那手捫到她的額頭上。啊，好燙，夫人是生病發(fā)高燒昏迷了！扇自己耳光罵自己壞蛋，趕緊拉肚兜蓋好夫人胸口，急忙點燃蠟燭。才想到用濕毛巾為夫人敷額頭降溫，又為夫人喂涼開水。他生病時，夫人就是這樣照護(hù)他的。

忙碌一陣子，夫人清醒過來，朝他頷首致謝，側(cè)身拉開肚兜喂兩個哭得凄厲的嬰兒。他趕緊去找旅店的人請來郎中，為夫人把脈開藥，接著是熬藥喂藥，忙了大半夜?；胤块g躺到床上時睡不著，俯身折騰，直到天光初露才入睡。自那之后，他想看夫人喂奶又極力控制自己。自己向夫人指天發(fā)過誓，當(dāng)牛做馬侍候她一生，一個下人是不能對自己的主子產(chǎn)生邪念的。

老憨劈柴時，給兩個孩子喂完奶的寧徙也來幫忙。之后，二人去地里忙活路，直到黃昏才收工。吃罷晚飯，天就黑了，山鄉(xiāng)月夜，一片空寂。

寧徙誆哄兩個孩子入睡后，吹熄菜油燈，躺在床上睡不著，思念維翰和光儒，禁不住兩眼發(fā)濕。聽見隔壁屋里老憨的鼾聲，心里稍得慰藉，幸虧遇了這個忠厚的老鄉(xiāng)，否則，她母子三人將會遭受更多的苦難，也不可能這么快就在此地安家。

老憨其實不憨，也不丑，實是精明能干。她翻了個身，強(qiáng)迫自己入睡。這大山彎里，就她母子三人和老憨，一到夜里就倍感孤寂，一個健壯的男人睡在隔壁，使她有種莫名的躁動。

“咣當(dāng)！”隔壁屋里一聲響，寧徙一悸，土匪來了？喬村長家就被土匪搶過。

她穿衣下床，操起床邊那把老憨進(jìn)城為她定做的五尺長刀，輕腳輕手走到隔壁的屋門口。她想喊老憨想推門又止住，萬一有土匪在里面會驚動了的。有武功的她輕步走，想抓住土匪，為喬村長追回被搶的錢物。

走到窗前時，踮腳朝格窗里看，目光隨撲進(jìn)格窗的月光搜索。沒有土匪，老憨床邊的地上有個酒碗摔碎了，老憨的一只手橫搭在木桌上。她松了口氣，個老憨，就喜歡喝上兩口，翻身時把酒碗打碎了。目光被牽住，面頰如火灼，個死老憨，竟一絲不掛。她趕緊收回目光，該死，男女授受不親。回到屋里上床，身心都難受。

喬村長介紹的那個小保姆明天就要來了，她想。后半夜才恍恍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