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拐到緬北后的第三年,我逃了出來。
爸媽把我從警察局接回家的時候,我渾身是傷。
他們安排醫(yī)生幫我做了詳細(xì)的檢查。
母親哭著給我上藥,小心翼翼地像是對待一個瓷娃娃。
看著我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她眼淚流得更兇。
一旁的父親摘下眼鏡,雙眼通紅。
我笑著,溫聲安慰他們。
“已經(jīng)不疼了。”
母親哀傷地摸著我的臉,眼中滿是心疼,“我家婉婉這么愛美,怎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
“你放心,媽媽一定幫你找來最好的去疤藥,實在不行,還可以去整容……”
我將臉貼在她手上,微笑點頭,“好,我都聽您的。”
其實我一點都不在意身上的疤,畢竟在緬北那幾年,只是活下來就已經(jīng)很艱難了,誰又會在乎身上會不會留疤呢。
但為了讓母親安心,我自然不會拒絕。
門口突然傳來阿姨開心的笑聲。
“二小姐,您回來啦?!?
我一愣,呆呆抬頭看去,就見一個白裙少女背著琴盒走進(jìn)客廳。
她的長相竟與我有六七分相似,同樣無辜的杏眼,小巧挺直的鼻梁,微微上揚的微笑唇。
連唇邊那兩顆小小的梨渦都一模一樣。
母親已經(jīng)從餐桌旁站起,走過去拿她背后的琴盒,語氣中帶著親昵的抱怨。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這大提琴太重,讓阿姨幫你拿就行?!?
少女甜甜一笑,唇邊的梨渦愈發(fā)明顯。
“媽,我自己的琴,當(dāng)然要自己拿。”
我的身子一僵了,目光定定地看著那個少女……和她手中的琴盒。
那琴盒我再熟悉不過,是十五歲學(xué)琴那年,父母精挑細(xì)選買的。
那時母親還說過,這琴是只屬于我一個人的。
“爸,媽,這位是……”
我強撐著笑,看向父母,盡量讓自己表現(xiàn)得淡然,可微微發(fā)顫的聲音還是出賣了我。
父母臉上的表情有一瞬不自然,對視了一眼,最后還是母親開了口。
“婉婉,這是悠悠,你的妹妹,你失蹤后,我和你爸太想你,就收養(yǎng)了她?!?
南清悠沖我甜甜笑了笑,主動過來牽我的手。
“姐姐,你終于回來了,還好你沒事,不然爸媽該多傷心啊?!?
傷心嗎?我愣愣看著她,心里突然生出一絲荒誕感。
爸媽又多了一個女兒,還跟我那么相像,那我……又算什么呢?
我看著爸媽臉上寵溺的笑,分外刺眼,與方才看著我時的小心翼翼截然不同。
仿佛面前這三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我壓下心中酸澀,強顏歡笑,“謝謝你,我不在的時候,多虧你照顧爸媽?!?
“姐姐說什么呢,爸媽也是我的爸媽,我照顧他們是應(yīng)該的。”
她語氣嬌嗔,又親昵地挽住了爸媽的胳膊。
“太太,封少爺來了?!?
保姆阿姨的聲音又在門外響起。
原本酸脹的心猛得一跳。
是康銘!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見他,他是我的未婚夫,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感情一直很好。
我失蹤了這么久,他一定很難過。
可我的腳剛邁出去一步,就看到南清悠像小鹿一樣撲進(jìn)了封康銘懷里。
我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震驚地看著兩人,一動不動。
父母一臉尷尬地站在那里,臉上有愧疚。
“婉婉,康銘和悠悠已經(jīng)訂婚了。”
我猶如五雷轟頂,臉色一瞬慘白。
母親臉上閃過一絲心疼,哽咽,“婉婉,我和你爸也是沒辦法,你失蹤了三年,他們都說你活不下來,但南家需要和封家聯(lián)姻,悠悠是個好孩子,康銘也喜歡她,我們兩家一合計,便定下了婚事。“
“畢竟……誰也不知道你還能不能活著回來……”
我耳中聽著母親的解釋,腦袋卻一直是嗡嗡的,胸口好像壓了一塊大石頭,憋悶得連呼吸都不行。
明明我才是康銘的未婚妻,他曾經(jīng)吻著我的唇發(fā)誓這輩子只會愛我一人,怎么又會喜歡上別的女人!
我看著那個曾經(jīng)口口聲聲說愛我的男人牽著另一個女人的手,向我走來。
“婉婉,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我默默看著他們十指交扣的手,一時無言。
“姐姐,我和康銘都好高興,你能回來真是一個奇跡?!?
南清悠歪著頭,笑得一臉天真。
我依舊沒說話,看封康銘一臉寵溺看著她,那眼神,像極了他從前看我的模樣。
心臟忽然涌起一陣細(xì)密的疼,疼得喘不過氣來。
在緬北那三年,我天天都盼著能夠從那個地獄逃出來,能再見到爸媽和康銘。
無數(shù)次快撐不下去的時候,我腦子里都會浮現(xiàn)出他的臉。
我跟他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從記事起到成年,我們從來沒分開過。
小時候的我膽子很小,不敢自己睡。
但爸媽經(jīng)常出差不在,為了陪我,康銘每天晚上都大著膽子翻越護(hù)欄跑來我房間哄我睡覺,到我睡著,他再悄悄回去。
小學(xué)我沒考好被家里罰的時候,是他買來一堆零食哄我開心,初中我第一次生理期嚇得以為自己要死了,是他紅著臉給我買衛(wèi)生巾和紅糖水,連一點點涼水都不讓我碰。
我很依賴他,也不知道這段關(guān)系是什么時候從青梅竹馬變了味,高中時有校霸在路上堵我,逼著我當(dāng)他女朋友,康銘沖上去護(hù)著我,被五六個男生打得頭破血流。
要不是我及時找來了老師,他還不知道會被打成什么樣。
看著躺在病床上的他,當(dāng)時的我哭得眼睛都腫了,問他怎么那么傻。
他卻認(rèn)真看著我:“因為我想讓你當(dāng)我女朋友,以后跟我結(jié)婚,讓我一輩子保護(hù)你?!?
那時候,他的眼里心里都是我。
可為什么只是三年,他就變了呢?
意識到我在看他和南清悠時,封康銘的表情有些僵:“婉婉,我……”
我不想聽,我只想立即逃離這里。
“我有些累了,想回房休息?!?
我努力克制著嗓音里的顫,起身踉蹌上樓。
“可是婉婉,你還沒吃飯呢。”
母親擔(dān)憂的聲音被我甩在了腦后,我逃一般回了房間將自己摔在床上,用被子緊緊裹住,只想好好睡一覺。
睡著了,就不會再想起過往的那些回憶,也可以忘記現(xiàn)在的物是人非。
可事與愿違,噩夢一直伴隨著我,一閉眼,我就會看到一雙鳳眸,幽幽盯著我。
被那個惡魔關(guān)在地下室折磨的三年,他總帶著一身的血腥味回來。
沾滿血的手會撕開我的衣服野獸一樣啃咬我的唇,反復(fù)告訴我,我是他的。
每一次,我都只能哭著點頭,承諾永遠(yuǎn)不會背叛逃離,他才肯放手。
可是我不甘心,為了逃出那個地獄,我毫不猶豫出賣了他,才得以脫身。
哪怕不斷催眠自己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平安歸來,午夜夢回想起他,我還是會驚叫著哭醒,然后輾轉(zhuǎn)難眠。
每一天,每一夜都是如此。
直到天色亮起魚肚白,我才終于支撐不住,迷迷糊糊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