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惹不起的男人

　　她推開眾人，踉蹌著離開了宴會廳。

　　宴會廳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她渾渾噩噩地沖進雨里，不辨方向。

　　不知跑了多遠，等她回過神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停留在一面巨大的玻璃幕墻前。晶瑩透明的幕墻后是一家很大的相機專賣店，店里陳列著一臺臺價值不菲的相機，冰冷簡潔的機械線條帶著一種現(xiàn)代工業(yè)特有的美，讓她的視線如著了魔般被吸引。

　　蒼白纖細的手輕輕摸上玻璃幕墻。

　　隔著幕墻，無意識地描繪著陳列架上相機的形狀。

　　她還記得小時候，外祖穆家還沒破產(chǎn)時，就是做相機的。她的母親穆蕓更是國際頂尖的攝影師，常常把年幼的她抱在懷里，手把手地教她怎么擺弄鏡頭、怎么按快門。她至今都難以忘懷那時候母親身上淡淡的香氣，還有長長的發(fā)絲溫柔地拂過她小臉的觸覺。

　　后來穆家破產(chǎn)了，她的母親也出意外去世，繼母劉美芝進門，要扔掉家里所有的攝影器材。她哭著阻止，卻無能為力，眼睜睜地看著傭人把母親曾經(jīng)那么寶貝的定焦鏡頭和閃光燈丟進垃圾箱里，隨著一堆餿臭的剩飯和菜葉傾倒進了垃圾車。六歲的她追著那輛垃圾車跑了許久許久，重重地摔倒在路邊，最后還是垃圾車的工作人員看不下去，停了下來，從一堆垃圾里翻找出一只尚算完好的相機，塞進她的懷里。

　　那只相機成了她最寶貝的東西。

　　她把相機小心地藏起來，只在繼母和家人看不見的地方偷偷取出，摸索著拍照。每當(dāng)難過的時候，受委屈的時候，只要拿起相機按動快門，就好像死去的母親依舊陪在她身邊，笑著對她說：“星羽寶貝，媽媽在這里?！?

　　這已經(jīng)成了她的依靠。

　　“媽媽……”她望著巨大幕墻后的那些相機，聲音中帶著啜泣。

　　如果母親還活著，是不是她就不會被人欺負得那么凄慘？瓢潑大雨落在身上，她臉色蒼白，只覺得頭暈?zāi)垦?，身上一陣陣的忽冷忽熱。原本今天早些時候出醫(yī)院時，身體里的炎癥就沒有好全，此時淋了雨，狀態(tài)更糟糕。

　　“小姐，小姐你沒事吧？”忽然間，聽見一個聲音。

　　她轉(zhuǎn)頭，看見這家專賣店的門不知何時打開了，一個穿著制服的男店員站在她面前，正擔(dān)心地看著她：“這位小姐，這里雨大，您是要買相機嗎？去我們店里看吧?！?

　　她被店員迎進了專賣店，置身于滿目精工細制的相機中。這些相機看上去都很高檔，無論從造型，外殼材質(zhì)還是標牌上列出來的參數(shù)，都遠遠超出她母親遺留的那臺。

　　她這才發(fā)現(xiàn)，這些相機都是同一個品牌——鋒刃，全世界最好的相機品牌。

　　男店員顯然訓(xùn)練有素，泡了杯熱茶，還拿了一大塊干毛巾給她：“小姐，擦一下身上的水吧，別著涼了。您是攝影師嗎？還是業(yè)余愛好者？我們鋒刃有專門針對不同人群量身打造的不同款相機，這里是旗艦店，型號很齊全的，您看中哪款就跟我說?！?

　　她有些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看中哪款？

　　說真的，她哪款都不想要，只想要她母親遺留下來的那臺。

　　只可惜，那臺相機在兩年前遺失了。

　　這兩年來，她都沒有碰過相機，每當(dāng)難過的時候，取代相機安慰她的是秦牧。可如今她那么信任依賴的秦牧狠狠傷害了她，她心如刀割，就好像朝著無底的地獄深淵沉下去，沉下去……多想抓住點什么。

　　“這些錢，夠買哪臺？”她取出包里所有的錢，連同唯一的銀行卡遞給店員，問。

　　錢不多，比店里最便宜的相機還差了四百五十九塊，可店員微笑著說：“您真幸運，小姐，我用我自己的內(nèi)部會員卡給您打個折，正好夠買一臺我們的入門款相機?！?

　　眼前這個女孩子失魂落魄，他猜，她一定是遇上了什么為難的事。為客人提供優(yōu)質(zhì)服務(wù)是鋒刃集團的培訓(xùn)準則，在這種情況下，他會在自己的權(quán)限范圍內(nèi)盡最大可能照顧她。

　　蘇星羽不知道他內(nèi)心的想法，道了謝，接過相機朝店外走去。

　　她的步履有些不穩(wěn)，淋雨讓炎癥在身體內(nèi)部重新肆虐，她的頭越來越暈，搖搖晃晃地沖進雨里，用單薄的雙手緊緊護住相機，彎下背脊給它擋雨。

　　快點……

　　要快點……

　　她要快點找到公交車站，回醫(yī)院才行。

　　懷中的相機讓她安心，仿佛有了要守護的東西，讓她重新鼓起面對這個世界的勇氣。她很快就辨別方向，朝馬路對面的公交車站跑去。然而，還沒跑出幾步，忽然暴雨中沖出一輛黑色賓利，直直地朝她疾馳而來！

　　她來不及反應(yīng)，只覺得小腿一痛，整個人被撞飛出去。

　　相機從她手中脫出，包裝盒在半空中散開，分崩四落。就像一個慢鏡頭，她眼睜睜地看著相機破碎在地，鏡頭裂開了，紋路如蛛網(wǎng)蔓延。

　　似乎過了許久，又似乎只過了兩三秒。

　　她聽見耳畔傳來聲音，是一個男人在對她大喊大叫：“小姐你沒事吧？！小姐？！”

　　她茫然轉(zhuǎn)頭，望著那個穿著黑西裝的男人，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相機……”她說。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管相機？！”那男人似乎有些氣急敗壞，冒著雨大聲說，“你的腿在流血！還能走嗎？來，抓緊我，我扶你到安全地帶！”

　　不等她回答，他就彎腰把她扶起來，試圖架著她去路邊。

　　她忍著疼，配合著男人的動作，不經(jīng)意間側(cè)頭，看見剛才撞倒她的那輛黑色賓利停在暴雨里，靠近路邊那側(cè)的車門開著。顯然，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從車上下來。

　　她只是微微瞥了一眼而已，沒想到在這么混亂的狀況中，男人都注意到她的小動作，聲音忽然沉了沉：“別看了，BOSS有急事，不可能載你去醫(yī)院。小姐，剛剛是紅燈，是你自己亂穿馬路才出了意外，我們救治你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我會另外找車送你，也會給你足夠的補償金，你最好放聰明點，別鬧事，車里的人不是你惹得起的?！?

　　她當(dāng)然知道她惹不起。

　　這輛賓利一看就尊貴非凡，就連她父親也買不起，她是吃撐了才去招惹。

　　小腿上的傷越來越疼，瓢潑大雨澆在身上，讓她連站穩(wěn)都吃力。就在這時，不遠處那輛黑色賓利的后車窗降了下來，毫無預(yù)兆地，她撞見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男人的眼睛。

　　冷酷，幽邃，深不可測，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她無數(shù)個夢魘里的，惡魔般的眼睛。

　　蘇星羽只覺得腦袋“轟”地一聲，兩年前的那些不堪畫面在眼前爆開來，是他……就是他！那個奪去她初夜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