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往事

　　林國強(qiáng)和妻子馬玲芳都不是容貌出色的人，但林小乖卻專挑兩人的優(yōu)點長，精雕玉琢般讓人愛不釋手。再后來長到三四歲，林國強(qiáng)發(fā)現(xiàn)閨女的腦瓜子好，那聰明勁他自己小時候遠(yuǎn)遠(yuǎn)不及。自此，林國強(qiáng)全副精力都放到了培養(yǎng)老閨女身上，要星星不給月亮的，早早就送去上學(xué)，前面四個兒子都丟到了腦后。

　　馬玲芳一向唯丈夫馬首是瞻，丈夫疼閨女，她便也疼閨女。

　　林小乖的四個兄長雖都沒什么大出息，但對于這個可以當(dāng)自己女兒的妹妹卻也是疼的，林小乖可謂是在萬千寵愛中長大的。

　　她也爭氣，從小都考第一名，因著林國強(qiáng)的期望，特殊時期那會鬧得再兇都沒能影響到她對學(xué)習(xí)的熱情，后來高考恢復(fù)，便順順當(dāng)當(dāng)以一省狀元的成績考上了首都大學(xué)。

　　那會，馬玲芳已經(jīng)過世，林國強(qiáng)的身體也不好了，只是為了不影響林小乖一直瞞著她。

　　結(jié)果，林小乖將這么大的榮譽捧回來，林國強(qiáng)那是紅光滿面，一輩子板著面孔的人愣是笑得如陽春三月，睡前拉著林小乖直嘮叨女兒給自己長臉了，林小乖哄了大半個小時才哄睡。

　　這一睡，林國強(qiáng)就沒再醒過來。

　　林小乖從小和林國強(qiáng)親，若一個人能夠付出的感情極限是百分之一百，那林國強(qiáng)在林小乖心中最少占百分之六十。

　　馬玲芳過世的時候林小乖也傷心難過，但也沒像如今這樣肝腸寸斷，覺得大半個世界都塌了，人生一下子沒了目標(biāo)，當(dāng)晚就燒得人事不知，渾渾噩噩地連喪禮都是嫂子扶著去的。

　　卻不想，因著這么放縱了一回感情，林小乖就被賣了。

　　從定親到嫁給沈遲，林小乖都迷迷糊糊的，直到新婚夜才因為**的疼痛有一瞬間清醒。

　　她想，再沒有比她更可悲可笑的新娘了。

　　后來，她的燒漸漸退了，身處的陌生環(huán)境卻讓她惶恐無措。

　　十六歲的小姑娘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待在全新的環(huán)境，周圍都是陌生的面孔，所謂的新婚丈夫不知所蹤，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沒有一絲善意。

　　沒崩潰都是林小乖心性堅強(qiáng)。

　　那段時間的日子林小乖現(xiàn)在想來都覺得壓抑，說話做事都小心翼翼，心有疑惑卻不敢問，對于婆婆的吩咐不敢拒絕，為了弄清楚自己的處境委曲求全。

　　最后，因為一個小孩子的惡作劇腹痛難忍，敢怒不敢言，卻又因為婆婆的一句奚落不敢發(fā)作，生生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失去了成為母親的能力。

　　她最窩囊最軟弱的時候，也就是那時候了吧。

　　林小乖的一輩子概括起來很令人啼笑皆非，她出生便受盡寵愛，卻因為父母年邁，不等她能獨當(dāng)一面就過世，令她失去庇護(hù)被兄嫂出賣。到這里雖然悲慘，但也并不是沒有轉(zhuǎn)圜余地。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沈遲對林小乖卻是真的好。作為丈夫，26歲就已經(jīng)是部隊上尉的沈遲無疑值得人依靠，雖然身上攤著一堆極品親屬，但他自身的條件卻是數(shù)一數(shù)二。

　　林小乖便是上了大學(xué)，找這么一個丈夫也沒人會說沈遲高攀。更何況，林國強(qiáng)過世，誰都知道她繼續(xù)讀書的可能微乎其微，對于兄嫂出錢供她上學(xué)的可能，便是林小乖自己也沒抱多大希望。

　　兩人男的俊女的俏，也都不是刻薄的人，便是開始不美好，慢慢磨合也定能把日子過好。

　　但偏偏世事就那么不能讓人如意，林小乖流產(chǎn)了，還失去了生育能力。

　　老天似乎總會在關(guān)鍵時刻吝嗇一點，讓林小乖與幸福錯身而過。

　　林小乖恨，恨沈家那一家子，恨新婚就將自己丟下面對那一家人的沈遲，她更恨自己。

　　她的孩子死于沈遲的侄子那一推，死于沈母的刻薄，死于沈遲的離家，更死于自己心理脆弱下的自暴自棄。

　　“尺子，這邊這邊！”沈遲剛從醫(yī)院走出，就聽到馬路對面有人喊他。

　　他抬頭看去，頓時意外道：“袁林，你怎么在這？”

　　袁林和他一個村，穿一條褲子長大，兩人連當(dāng)兵也是一起的，只是前幾年袁林出任務(wù)少了半截小拇指轉(zhuǎn)業(yè)回來，兩人見面才少了，只是兩人間的情誼卻一點也沒少。

　　“你還說。”袁林跑過來，一邊喘氣一邊拍了下他的肩膀道：“我都找你老半天了，原以為你是在衛(wèi)生所，哪知道你跑縣醫(yī)院這來了。”

　　沈遲聞言嘆了口氣，“衛(wèi)生所那些赤腳大夫的能耐你也是知道的，什么設(shè)備都沒有，我哪敢把婉婉送過去。”

　　他不眠不休地將原本要兩個月才能完成的任務(wù)用四十天完成了，興沖沖趕回家，面對的卻是躺在血泊中的媳婦，當(dāng)時的恐慌現(xiàn)在想來都覺得心悸。

　　“也是……”袁林抓了抓頭，轉(zhuǎn)而道：“差點忘了正事?！?

　　說著，他打開手里拎著的蛇皮袋,抓出一只撲騰個不停的母雞道：“我阿娘養(yǎng)的，三年的老母雞，最是滋補了，你拿去給嫂子補補身子?！?

　　沈遲倒是想要拒絕，只是如今情況緊急，菜市場這會又已經(jīng)沒人了，想要買到雞鴨這種好東西得去村里收，但他這會最缺的就是時間了。

　　見他接過，袁林松了口氣，這小子往日就不愛占人便宜，來之前他還真怕他為了面子拒不接受。

　　不過，看這情況，這小子對嫂子還真像村子里的三姑六婆所說的那樣中意。

　　“對了，你有地方做嗎，要不要我陪你去找個小飯店？”袁林關(guān)心道。

　　“不用?！鄙蜻t搖了搖頭，“馬老二在縣醫(yī)院食堂上班，我和他說好的，等會借食堂的灶用用?！?

　　袁林聞言放下心來，猶豫了再三，見沈遲的臉色并不像想象中那樣差，開口問道：“嫂子的情況如何，孩子保住了嗎？”

　　那會沈遲抱著滿身血的林小乖從屋里沖出來，村里不少人看到了，再聯(lián)系到那血跡的位置，就猜到是什么情況了。

　　“保住了，只是醫(yī)生說隨時都可能掉了。”沈遲嘆了口氣。

　　“尺子你也別急，當(dāng)心點總能保住的。”袁林原本還想說你和嫂子還年輕，孩子再要就是了，但想想這話這時候說有些不吉利，便咽了回去。

　　兩人一起去了醫(yī)院的食堂，這會并不是吃飯的時候，因此廚房里并沒有人，只外面食堂有個清潔大媽在掃地。

　　沈遲燒了熱水開始?xì)㈦u，袁林則在旁邊幫著將鍋和砧板、菜刀等物件徹底清洗了一遍。

　　倒不是他們講究，實在是食堂里的這些物件太不講究了，菜刀上還沾著不知道什么時候的肉絲，砧板更是一片黑乎乎的，連鍋也是膩呼呼的。

　　“對了，我嫂子情緒還好吧？”袁林猶豫再三問道。

　　沈遲動作一頓，“怎么這么問？”

　　“你小子！”袁林冷哼了一聲道：“不是兄弟說你，這事你做得真不地道，我要是嫂子，鐵定得恨死你?！?

　　他有些恨鐵不成鋼道：“你說你平時多聰明一人，怎么就干出這種事。以前我還糊涂，現(xiàn)在可算是鬧明白了，你怕是上年年底那會就看上嫂子了吧？”

　　他也不需要沈遲回答，繼續(xù)教訓(xùn)道：“這話是兄弟才和你說的，你用了那種不光明的手段把嫂子娶回來，哥幾個雖不贊同，但想著你對嫂子一片真心就沒說什么。但剛新婚就把人丟在家是怎么回事？嫂子當(dāng)初那是什么情況？你老丈人剛?cè)?，人還沒從打擊中出來，病成那樣子，對發(fā)生的事一無所知，娘家又靠不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家那根本是虎狼窩，你也敢把嫂子就那么丟下？要不是有秀兒，哪還用你回來，嫂子怕是早就高燒不退病死了?！?

　　見沈遲張口欲言，袁林趕緊打斷道：“我知道你要說是因為緊急任務(wù)才把嫂子丟下，但這不是理由！嫂子是欠你了還是怎么的，要遭這種罪？”

　　他也是不吐不快，沈遲回部隊這段時間，他差點急死。雖然沈遲走時交代讓他關(guān)照嫂子，但他一個外人，又是個爺們，就是想關(guān)照也沒處發(fā)揮??！

　　王招娣那個刻薄婆娘一向不待見和沈遲交好的他，不要說讓他進(jìn)門，便是他在她家門口站一會都會說出難聽的話。

　　偏偏自家婆娘回娘家照顧生病的老父了，他便是想讓婆娘去看看嫂子都不行。人見不到，村里三姑六婆成天議論王招娣又在磋磨兒媳婦了，那些八婆把事情打聽得清清楚楚，王招娣怎么糟踐兒媳婦的戲碼成了村里的最熱話題，他聽得那叫一個心驚肉跳。

　　袁林一邊麻利地干活，一邊將自己聽到的那些八婆的話都給沈遲復(fù)述了一遍，完了一臉慶幸地感嘆道：“有文化的人都清高，豐源村里的人就是這么說嫂子的，她又是嬌養(yǎng)著長大從來沒有受過委屈，前腳才被親人賣了，后腳遇上這種事，我是日日提心吊膽，就怕嫂子一個受不住尋死，對不住兄弟你的交代?！边@一個多月他睡覺都不安穩(wěn)，一閑下來眼神就往沈遲家拐，就怕一個眨眼就有噩耗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