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孝子

　　鄰居劉大娘和顧大嫂扶著顧奶奶起來，顧奶奶眼睛尖，瞥見二兒子從大門口進(jìn)來，又往下一墜，坐在地上捶著地哭鬧著。

　　“我這個老太婆死了算了，被兒媳婦這么欺負(fù)，真是丟人丟到家了！十里八村沒聽過哪家的婆婆被小輩打，我是頭一份。你們誰都別攔著我，讓我一頭撞死算了。”說著掙扎起來就要往墻上撞，顧大嫂和劉大娘趕忙拉著。

　　顧福來一進(jìn)院子就懵了，這是怎么了？老娘哭喊著要死，自個媳婦臉上帶著紅腫淤青，大閨女一臉氣憤，二閨女抱著媽媽哭個不停。

　　看見兒子沒第一時間過來，顧奶奶氣得跳腳，“我養(yǎng)活這么個廢物兒子，看見自己老娘挨打還站著一動不動。怎么著，非要我死在這里你才給我打靈幡裝孝子？”

　　“娘，有什么話起來進(jìn)屋里說，別讓旁人笑話。”他上前去扶老娘，硬把她攙進(jìn)屋子里。

　　他倒了一碗水過來，“娘，你喝口水消消氣?！?

　　“消什么氣？”她用手一撲楞，碗掉在地上摔得稀碎，水灑了他一身，“你老娘都要死了！”

　　“老姐姐，有什么事跟兒子說說。你看，老二也是才從外面回來，你讓他說什么？”劉大娘在旁邊勸著，然后瞥了顧大嫂一眼。

　　顧大嫂這才說：“娘說不同意你們搬到鎮(zhèn)上去，本來可以好好說，可不知道怎么就吵了起來。大丫頭頂撞了娘幾句，娘惱了，就想要嚇唬嚇唬她。沒想到弟妹以為娘要打孩子，就往前湊了一步，臉就撞到棍子上了。二丫頭看見自己媽受傷，一下子就不干了，小毛驢似的沖過來，把娘推倒在地上半天沒起來。這兩個孩子，真夠厲害的！”

　　“不知道怎么吵起來？”顧盼冷哼了一聲，“大伯母跟奶奶一塊來的，一直在旁邊站著，怎么就不知道了？媽從頭到尾就說了一句話，‘搬到鎮(zhèn)上去是為了出夜市掙錢’，奶奶就開始罵人。說媽媽吹枕頭風(fēng)，嫁到顧家沒生出兒子，顧家倒了八輩子的血霉才娶了這樣的媳婦，我們家是絕戶氣……

　　我看見媽媽一聲不敢吱，就幫著申辯了兩句。奶奶急了，拎著棍子就打我。要不是媽媽把我扯到身后，這一棍子就打在我身上了。棍子只掃了媽媽的臉一下，就變成這副樣子，要是打在我身上…哼，可想而知。我雖然是女孩子，卻也是顧家的孫女，可爺不疼奶不愛好像是路邊撿的！”

　　聽見閨女說這話，顧媽媽眼淚忍不住掉下來。兩個孩子長這么大，連一塊糖球都沒吃過爺爺奶奶的。生下孩子，奶奶正給大嫂看孫女。當(dāng)時她上班，特意把自己娘接過來帶了幾年孩子。后來兄弟結(jié)婚有了孩子，她娘不得不回去了。

　　接著又有了顧培，奶奶找理由說帶不了，兩個小姑子看她實(shí)在是為難，就給帶了幾年。小姑子倒是一點(diǎn)說沒有，奶奶卻隔三差五的擠兌，不是要花布就是要被面，說是給小姑子做嫁妝。

　　后來老三家生了兒子，奶奶一直帶著?，F(xiàn)在老六媳婦要生孩子，她又許了五塊錢的奶粉錢。

　　那些年日子過得真是難心，一想到這些顧媽媽就心酸。她受氣沒什么，可閨女跟著不受待見讓她受不了。泥捏的菩薩還有三分泥性，何況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這一刻，她內(nèi)心有些恨自己的婆婆。

　　福來的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顧盼瞧了一眼接著說：“妹妹看見媽媽受傷，她就過去推了奶奶一下。一個八歲的孩子能有多大的力氣？奶奶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坐在地上不肯起來。人們常說長輩慈愛小輩才能孝順，連個孩子都不能寬容，還談什么慈愛？爸爸，我知道你孝順，但是沒有是非對錯一味孝順那就是愚蠢！事情的經(jīng)過我都說完了，你愿意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吧！”

　　“窩囊東西，你就這么聽這丫頭片子埋汰我？”顧奶奶氣得指著自己兒子罵上了，“我還沒用你養(yǎng)活，等我走不動爬不動指不定怎么樣呢？”

　　“娘，盼盼從來不說謊?！边@么多年老娘怎么對自己妻女，他心中不是沒有數(shù)。只是分家過日子，沒必要把矛盾升級，他們做晚輩的忍一忍就過去了?？衫夏锊徽J(rèn)為這是忍讓，而是認(rèn)為應(yīng)該，還更加得寸進(jìn)尺。

　　聽見兒子說這話，顧奶奶愣了一下，隨即哭喊起來，“你閨女不撒謊，那是我跟你大嫂胡說？老妹子，你聽聽我這個好兒子說得是什么？我這輩子生養(yǎng)了九個，一天到晚除了帶孩子還要做飯洗衣服下地干活，上頭還有公公婆婆要侍候?？伤闶前镜阶约撼闪似牌牛瑑鹤佑诌@么對待我，我的命怎么這么苦？老妹子，還是你有福，跟著兒子住在一起，吃喝都是現(xiàn)成的，兒子媳婦連大聲說話都不敢。嗚嗚嗚……我這個命啊……”

　　“娘，福來不是那個意思……”做娘的在兒子跟前又哭又鬧，還把不孝的大帽子扣下來，做兒子的自然是氣矮了三分。顧媽媽看見自己丈夫眉頭緊鎖，滿臉無奈的表情，急忙替他辯白起來。

　　“你給我閉嘴！”顧奶奶尖叫起來，“我們母子成了仇人，你不是最高興嗎？把福來誑到鎮(zhèn)上去，再跟爹娘斷了關(guān)系，這個家就成你一手遮天了！這些年你表面對我們老人尊敬，其實(shí)就是為了這一天。到底是肚子里有些墨水，能耍得大老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別總是眼淚汪汪的可憐模樣，好像誰欺負(fù)了你似的?！?

　　顧媽媽又挨了一頓罵，輕咬了一下嘴唇垂下頭。

　　“娘，要去鎮(zhèn)上是我的主意，你別冤枉好人?！备砜匆娖拮游佑行┬奶郏拔蚁人湍慊厝?，我慢慢跟你和爹解釋?！?

　　顧奶奶瞥了一眼那娘三個，又朝著兒子說：“我腿沒勁，腰也不敢動彈，你背我回去！”

　　福來二話沒說，在自己老娘前面蹲下。顧奶奶摟住兒子的脖子，顧大嫂在后面輕輕一托，老太太就趴在了兒子的后背上。

　　“娘你摟住，我起來了?！备淼吐曊f著，然后站起來邁步往出走。

　　顧奶奶扭頭瞪了一眼顧媽媽，還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