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私塾先生

　　黃昏時，素娘從大理城回來。

　　“殘兒，這是娘買來的酒菜，你給穆先生送去吧，人家一直對你很是關(guān)照，咱們也不能少了禮數(shù)，”素娘遞給兒子一個竹籃，里面有壇酒和一只油光光的燒雞，并叮囑說道，“方才聽說感通寺里死了人，你要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莫?dú)埩嘀@子上山，不多時，天就完全黑了。

　　松林旁的一間塾舍還亮著油燈，那是穆先生的住房。房門虛掩著，莫?dú)堓p叩兩下見無應(yīng)答便推門進(jìn)去，屋子里面沒有人。

　　莫?dú)垖⒅窕@擱在了桌子上，坐下等穆先生回來。隨眼四處望去，不經(jīng)意間瞥見了床頭枕下壓著本舊書，便順手拿起。封皮上寫著《穆氏腹語術(shù)》，于是好奇的隨手翻了翻，這是一本手寫的薄冊子，扉頁上寫有一行工整的隸書：蜀中巴郡穆氏后人謹(jǐn)記，練此腹語術(shù)者三禁，一不可惑人，二不許外傳，三不得犯奸作科。

　　奇怪，這是本什么書呢。

　　這時，蒼山夜風(fēng)中隱約傳來人語，似乎有些耳熟，莫?dú)垖艢w原處，出門循著聲音走進(jìn)了松林。月光下，遠(yuǎn)遠(yuǎn)瞥見穆先生和一個身著白色儒服的人站在林中空地上，兩人似乎在爭辯著什么。

　　莫?dú)埱那牡亩阍诹藰浜蟆?

　　“你做得太過魯莽，江湖上善用鐵扇者能有幾人，官府定會循跡追蹤而來?！奔饧?xì)刺耳的話音。

　　咦，這不是辯偈法會上聽到過的聲音嗎，莫?dú)埾搿?

　　“咱們可說好的，我盜圖你破解，現(xiàn)圖已到手，剩下就是你的事兒了。至于官府嘛，不是小瞧他們，一年半載也找不到我這兒?！蹦侨瞬恍嫉?。

　　“好，把圖交給我吧?！奔饧?xì)的聲音說道。

　　莫?dú)報(bào)@訝的睜大眼睛，穆先生面無表情，嘴巴也沒有動，話音竟是從他的身體內(nèi)發(fā)出來的。

　　這人低著頭自衣袖內(nèi)抽出畫軸。

　　就在這時，穆先生突然悄無聲息的閃電般一掌擊下，拍在了他的天靈蓋上。

　　“你……”此人悶哼一聲便倒下了。

　　松樹后，莫?dú)報(bào)@恐的差點(diǎn)叫出聲來，緊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穆先生警覺地四周望了望，瞥了尸體一眼，然后拾起畫軸，轉(zhuǎn)身從草叢中拽出一把鋤頭，就地刨起坑來，原來他早有準(zhǔn)備。

　　冰冷的月光下，那人慘白的臉上雙眼迷惑不解的直視著夜空，竟然是白臉儒生。

　　莫?dú)垏樀么髿獠桓页?，一動不動的站在樹后。一直等到穆先生埋完了尸首返回了塾舍，這才輕手輕腳的退回到松林里，然后繞道一路奔回家中。

　　“殘兒，你怎么啦，跑得滿頭大汗？”素娘詫異的問道。

　　莫?dú)垱]有說，他不想驚嚇著娘。

　　夜里，他躺在床上絲毫沒有睡意。穆先生為了《靈鷲山水圖》竟然葬送三條人命，絡(luò)腮胡子和白面儒生殺人在先死不足惜，可是那個看守藏經(jīng)閣的老和尚卻是個好人，對莫?dú)埾騺砗吞@可親。另外，聽說穆先生數(shù)年前從中原來到感通寺，難道教書只是掩人耳目，其真實(shí)目的卻是為這圖而來？若如此，擔(dān)當(dāng)老和尚的《靈鷲山水圖》里肯定隱藏有什么大秘密，否則不值得這些人拼死來爭奪。

　　想起穆先生殺死白面儒生的那一掌，出手之狠辣，著實(shí)令人害怕。送酒菜到私塾，雖然沒有碰上面，但穆先生一定會猜到誰送的，他會不會殺人滅口，給自己也來上一掌。穆先生平時嗓音沙啞，可那尖細(xì)刺耳的話音又的確發(fā)自他的身體，真的是奇怪。還有，《穆氏腹語術(shù)》又究竟是本什么書呢。莫?dú)堓氜D(zhuǎn)反側(cè)越想越怕，要不要跟娘說，然后去報(bào)官府？他思前想后，雞叫三遍，最終還是決定裝作什么都不知道，明早照常去上學(xué)。

　　清晨，塾舍前，穆先生負(fù)手立于廊下。

　　莫?dú)堃种谱?nèi)心的慌亂，走上前開口說道：“穆先生，娘讓我昨晚送來點(diǎn)酒菜，您不在，我就撂在桌子上了?！?

　　穆先生神情懶散的望著莫?dú)?，口中哼了聲，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走進(jìn)屋里。

　　上課時，穆先生的目光時不時的瞟過來，別慌，莫?dú)埜嬲]自己，盡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放學(xué)了，莫?dú)埥K于松了口氣，收拾好東西正要起身。

　　“莫?dú)?，你留下來，我有話問你。”穆先生突然說道。

　　莫?dú)埿闹幸痪o，完了，肯定是被他發(fā)現(xiàn)了。

　　學(xué)童們陸續(xù)離開了塾舍，最后屋內(nèi)只剩下他們倆。

　　“莫?dú)?，昨日寺里辯偈會你也去了吧？”穆先生慢悠悠的問道。

　　“是的，我就站在窗外，”莫?dú)埲鐚?shí)答道，“還看見穆先生坐在墻角打瞌睡呢?！?

　　“回去跟你娘說，謝謝她送來的酒菜，”穆先生頓了頓，驀地話題一轉(zhuǎn)，“莫?dú)垼銓Ω型ㄋ滤廊说氖聝涸趺纯矗俊?

　　來了，莫?dú)埿牡馈Ｋ傺b想了想，然后說：“那個知府李大人說是絡(luò)腮胡子偷圖殺了老和尚，之后又被別的壞人給殺了?！?

　　“你想是誰殺了絡(luò)腮胡子？”

　　“這個么，”莫?dú)垞狭藫项^，“也許是……”

　　“是什么？”穆先生緊盯不放。

　　莫?dú)埍羌馍锨叱隽撕怪?，若是被他一直追問，遲早會露餡的，索性倒不如越接近真實(shí)來說反而不容易被懷疑。

　　“對了，是那個白面儒生?！蹦?dú)埶坪趸腥坏馈?

　　“是么？”

　　“一定是他，我看見了白面儒生手里有把折扇，知府大人說絡(luò)腮胡子是被扇骨殺死的，不是他還能是誰。”莫?dú)堈Z氣十分肯定。

　　“嗯，也有些道理。”穆先生的表情緩和了。

　　莫?dú)垜抑囊活w心落了下來。

　　穆先生又道：“莫?dú)?，你一個小孩子觀察事物能夠如此細(xì)致入微，實(shí)屬難得呀。那幅《靈鷲山水圖》你也見過了，感覺有什么不尋常之處么？”

　　莫?dú)埢貞浧鹉欠鶊D，墨點(diǎn)、水暈以及那只禿鷲，想了想說道：“我不懂書畫，只覺得那大鳥沒有羽毛卻長了一身獸毛很是奇怪，玉局峰上哪兒會有這種東西?！?

　　“你說什么，玉局峰？”穆先生眼睛一亮。

　　“是啊，那大鳥站在南面數(shù)第六座山峰之上，那不就是玉局峰么？”莫?dú)堈f道。

　　“不錯，你先回去吧，把籃子帶上。”穆先生站起身來。

　　莫?dú)埲玑屩刎?fù)，趕緊拎著竹籃離開塾舍，出門時聽到身后的穆先生嘴里喃喃道：“玉局峰，原來是玉局峰。”

　　油燈下，素娘仔細(xì)打量著兒子身上的獸皮坎肩，這是她花了幾個晚上才縫制好的。

　　“娘，有點(diǎn)大了?！?

　　“誰叫你長得這么快，大點(diǎn)可以多穿兩年?！?

　　“這坎肩很暖和，是兔皮嗎？”莫?dú)埬﹃砩先彳浀幕疑?xì)毛問道。

　　“娘也不知道，從箱子底翻出來的，天涼了，山上風(fēng)又大，不穿暖和點(diǎn)上學(xué)要生病的?！彼啬飮Z叨著。

　　早上，塾舍前圍攏著一群學(xué)童，門上貼著一張紙條，是穆先生的留言。他說今天有事不在，讓學(xué)生們回家自習(xí)。大家高興地蹦起來，可以痛快的玩上一天了。

　　莫?dú)埬卣玖㈤T前，回想起昨天放學(xué)時的那場交談，他斷定穆先生一定是去玉局峰了。盡管穆先生似乎解除了對自己的懷疑，但還是要小心，那晚擊殺白面儒生的慘烈一幕，至今心有余悸?？磥砟欠鹅`鷲山水圖》的確隱藏了什么秘密，也許真有寶藏也說不定，會是什么呢？

　　第二天，穆先生沒有回來，學(xué)童們照例又開心了一番。

　　半個月過去了，穆先生始終沒有回來。

　　莫?dú)埿牟辉谘傻脑诟型ㄋ吕镩e逛了一陣，僧人們照舊做課念經(jīng)，仿佛不曾有事情發(fā)生過一樣。

　　穆先生一定是尋到了寶藏，然后遠(yuǎn)走高飛了，而感通寺血案也就此了結(jié)了。他想起了那本《穆氏腹語術(shù)》，平時嗓音沙啞的穆先生可以變成另外一個人的聲音，甚至無需張嘴開口……不知不覺間，莫?dú)垇淼搅僳由帷Ｄ孪壬块T上依舊掛著鎖，透過虛掩的窗戶，隱約看見床邊枕頭下面壓著一本薄薄的舊書，不由得心里一動。

　　他四周望著無人，于是便輕輕從窗戶里爬了進(jìn)去，自枕頭下抽出書來，正是那本《穆氏腹語術(shù)》。

　　自從穆先生失蹤以后，官府照例前來轉(zhuǎn)了一圈，最后不了了之，由于找不到教書先生，私塾也就只好關(guān)門了。

　　莫?dú)堅(jiān)诩覜]事，索性翻開那本《穆氏腹語術(shù)》來看。

　　“習(xí)腹語須先逆行練氣，以氣御音，方得事半功倍之效。故不開口即可人語，鳥獸語無不可也?！睍镩_始便講述了腹語術(shù)的妙處，令莫?dú)堊ザ鷵先?，興奮不已。

　　練氣，這該如何去練呢，莫?dú)埧吹綍杏卸喾淮┮路娜?，身上畫著很多線條和圓點(diǎn)，旁邊注釋為經(jīng)絡(luò)和穴位，很是復(fù)雜。

　　看來不是一下子就能學(xué)會的，反正私塾也不念了，在家無事正好慢慢琢磨。接下來的日子里，莫?dú)埌凑諘兴涊d的方法步驟來練習(xí)，老莫眼睛瞧不見，素娘又不識字，都以為他在復(fù)習(xí)功課。

　　過了年后，素娘和老莫商量，既然沒書念了，應(yīng)該給孩子找點(diǎn)事做。莫?dú)埾牒痛謇锏娜艘粯由仙酱颢C，老莫則堅(jiān)決不同意，最后還是決定送他去城里學(xué)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