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摩崖石刻

　　一日，母山鬼出去捕獵了。

　　“嗬嗬?！毙∩焦砬那睦∧獨?，示意跟著牠走。

　　莫殘疑惑的在牠后面沿著峭壁石縫慢慢攀爬上去，越往高處越陡峭，最后拽著古藤翻上了峭壁半腰的一個石臺。

　　平臺后石壁上有個一人多高的小山洞，他倆鉆了進(jìn)去。

　　“嗬嗬。”小山鬼指著地上的一堆雜物。

　　這是個曾經(jīng)有人住過的山洞，里面散落著幾個瓦罐、火鐮和碗勺等生活用品，上面均積滿了厚厚的灰塵。最里面的石壁下，地面上平躺著一副破舊衣冠，平巾幘，粗布長袍衣袖寬大，看裝束不似本朝，年代應(yīng)是久遠(yuǎn)。

　　莫殘蹲下身來，驀然看清那衣冠內(nèi)竟有薄如紙片般的一張完整人皮！干癟呈黃褐色，口鼻眼耳等五官清晰可辨，骨肉則不翼而飛……

　　太詭異了，莫殘驚訝不已。他的目光落在了石壁上，發(fā)現(xiàn)上面刻有字跡，于是湊近前去細(xì)看。壁文為隸書，蒼勁古樸，入石三分。

　　“吁嗟！人生在世，如夢幻泡影，百年歲月，瞬息間耳。無常一到，縱有金穴銀山，買不得性命。孝子賢孫，分不了憂愁。人生六十年一換筋骨，屆期則器官朽毀，縱能多延數(shù)載，亦如半死之人，了無生趣矣。”

　　莫殘看到此處，心生感嘆，說得一點也沒錯。

　　“故未朽之前，修真以自保也。修真之道乃天下第一難事，無怪乎練氣修道者多如牛毛，得道著如麟角也。幼年投入僧道僧尼者，幾曾見有修得正果者。靜坐數(shù)十載，默背萬卷經(jīng)，固執(zhí)以坐，空中閣樓，實誤人子弟矣?！?

　　莫殘饒有興致的接著看下去。

　　“釋結(jié)印，道掐訣，口誦咒，果真感召鬼神乎？其與捶胸頓足，破口辱罵何異？世人致目虛幻，無不叩頭焚香，頂禮膜拜，枯坐禪定，日燒干鍋，至死不悟，可悲可嘆矣。殿堂金身，終不過一泥塑耳。遠(yuǎn)古獸面人心，而今人面獸心，可見一般?！?

　　莫殘看到此處，不免愕然，壁上留字之人將僧道兩家貶得一無是處，其出言簡直驚世駭俗。

　　“萬物皆有靈，年久得以成。然古三十歲一花甲子，今六十歲一花甲子，人生苦短，何以修得正果耶？曰，逆行修真可也?！?

　　“生我之門，死我之戶，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男生陽精，女孕**，精順行生子，精盡歸土。凡人之初生，真元一體，元嬰氣而未聚，壽盡七七則散。修真者精逆行，而結(jié)圣胎。有脈之位，無脈之道。任督精氣周行不息，是為河車之象。身為爐，心為鼎，采藥歸壺，萌舍利而過關(guān)。后而出胎，時元嬰尚未老練，不可遠(yuǎn)行，隨放隨收，以致能舍此軀殼，逍遙自得，形骸寄予名山大川而仙去矣?！?

　　后面的語句晦澀難懂，不明其理，另外還刻有一幅人體經(jīng)絡(luò)運(yùn)行圖，線條雖顯凌亂，倒也能看得清。

　　莫殘低下頭仔細(xì)搜尋了一下，塵土中發(fā)現(xiàn)有個瓦壇，里面盛有白色的結(jié)晶顆粒，拈出一粒用舌頭舔了舔，頓時大喜過望，原來是整整的半壇鹽。

　　當(dāng)晚，莫殘用洞里的瓦罐燉了野豬肉，最后小心翼翼的撒了一小撮鹽巴進(jìn)去。

　　母山鬼伸出手指嘗了下，驀地目瞪口呆，隨即抱起莫殘連蹦帶跳，驚喜異常。小山鬼見狀撈起塊肉塞進(jìn)嘴里，立時“嗬嗬”的叫了起來，牠們從來不知道食物竟然可以如此的美味。

　　夜里，莫殘?zhí)稍谛∩焦淼呐赃?，回想起巖洞石壁的字跡，久久難以入睡。是啊，感通寺那些老年僧人，長伴青燈古佛，坐禪誦經(jīng)一世，到頭來還不是生病患疾而死，道觀里的道士大概也是如此，與莫家邑的獵戶們并無二致。題壁之人雖然言語尖刻，但說得并非沒有道理，人生不過短短幾十年而已，若是能學(xué)點修真什么的自不自保不說，反正已經(jīng)困在這里了，就算是消磨時間吧。

　　接下來的日子里，每天早上他都攀上石洞，靜心揣摩壁上字刻的含義?？戳嗽S久，仍是不太明白，于是轉(zhuǎn)而觀摩那幅人體經(jīng)絡(luò)圖。

　　圖中箭頭所指與穆先生的《穆氏腹語術(shù)》中的練氣步驟大同小異，均為逆行吐納。書中要求的是吸氣時發(fā)音，與常人正好相反，而壁圖上標(biāo)明塌胸吸氣凸腹，練習(xí)腹語時自己就是這么做的。在巴山醫(yī)舍學(xué)徒的這一年來，人體經(jīng)絡(luò)以及穴位也都大致了解了，因此辨識得出璧圖上尋脈行氣的路徑。

　　莫殘盤腿打坐，開始按圖所示調(diào)息行氣，數(shù)個時辰過后，始終覺察不到丹田有什么氣感或是異樣。他站起身來，伸了伸懶腰，看看天色已經(jīng)不早，遂爬下了峭壁。一連數(shù)日下來，丹田內(nèi)依舊是空空如也，沒有絲毫的進(jìn)展。

　　唉，修行之路果然是件艱難的事兒，自己恐怕不是那塊料。

　　秋風(fēng)起，樹葉仿佛一夜之間就變黃了，站在峭壁前望去，茫茫林海綠黃相間，層次鮮明。

　　莫殘還是決定要離開這里，可是如何避得開那些吃人的林中猛獸呢，思前想后，也只有借助母山鬼這一條路了。

　　山洞前的草地上，小山鬼正在那兒玩耍，莫殘拔下幾根綠草來到牠的身旁。

　　“嗬嗬?！蹦獨埧谥泻魡玖藘陕暎兆泳昧?，他已經(jīng)能夠從那單一的發(fā)音中，識別出語調(diào)變化所表達(dá)的情感意思。

　　小山鬼高興地要莫殘陪牠一同嬉戲。

　　莫殘搖搖頭，舉起手中的野草，指著小山鬼已痊愈的傷腿，然后手臂伸向遠(yuǎn)方，示意自己想去深山里采藥。

　　小山鬼疑惑的望著他，好半天才終于明白了莫殘的意思，于是跑到山洞里將母山鬼拖了出來。

　　“嗬嗬，嗬嗬嗬。”小山鬼像是在解釋著什么。

　　“嗬嗬。”母山鬼挨不住牠的糾纏，最終同意了。

　　次日清晨，母山鬼兩只手分別抄起小山鬼和莫殘，向密林深處奔去。莫殘有意的將火鐮和白熊金膽貼身帶著，萬一有機(jī)會逃走，在森林中沒有火種是挨不過黑夜的。

　　秋天的森林，層層樹冠點綴著顏色各異的果實，清風(fēng)吹過，不時的飄下幾片落葉，小松鼠在枯葉中找尋著過冬的食物，林中顯得寧靜祥和。

　　在一個碧綠的水潭邊，母山鬼突然停住了腳步，輕輕放下莫殘和小山鬼。

　　岸邊的灌木叢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莫殘?zhí)а弁?，看見有只金毛藍(lán)臉母猴懷抱著一只幼猴正在潭邊喝水。

　　母山鬼有些失望，自從食用過了野豬肉以后，對其他獸類幾乎都失去了興趣。

　　這時，聽得“嘩啦”聲響，一個碩大的黃褐色身影自潭中猛然躍出，咬住了那只幼猴的脖子順勢便往水里拖。母猴見狀死活都不松手，并奮力往回爭奪，一時雙方僵持不下。

　　莫殘吃了一驚，《絕脈要略》中提到過神農(nóng)架大澤藪之中有種體型巨大的鱉，頸后生有瘤狀贅物，故稱“癩頭黿”，其黿甲味咸入腎經(jīng)，乃是醫(yī)治七絕脈中彈石脈的真藥之一。俗話說“千年王八萬年龜”，不知這頭黿能有多少歲，看其老態(tài)龍鐘的模樣肯定不下數(shù)百年了。

　　莫殘從腰間拔出匕首猛地?fù)渖锨叭?，用力插入了癩頭黿抻長了的后頸上。那黿痛疼難忍，張嘴松開小猴，扭過頭來甩動前肢一掌便將莫殘橫掃到了水里。

　　母山鬼見狀勃然大怒，騰空躍起，雙手揪住癩頭黿“呼”的一下扔出了數(shù)丈開外，并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莫殘連滾帶爬的回到了岸上，這一下受傷不輕，小腹呈現(xiàn)一大片淤血，任脈氣海穴里隱隱作痛。

　　那黿仰面朝天的掙扎著要翻過身來，莫殘趕緊上前雙手緊握匕首用力轉(zhuǎn)切，將牠的腦袋割了下來，一股鮮血噴射而出。

　　潭邊的藍(lán)臉母猴感激的望了莫殘一眼，然后抱起小猴上樹走了。

　　這只癩頭黿看上去足足有三百來斤，腹斑年輪由于年久已經(jīng)磨損模糊，不過莫殘還是仔細(xì)的數(shù)了數(shù)，估計有七八百圈，說明至少不下七八百歲了。

　　“嗬嗬。”莫殘示意可以回去了，同時指著癩頭黿的尸體，想要一起帶走。

　　母山鬼果真是力大無比，三百多斤重的癩頭黿單手拎起夾在腋下，另一只手抄起莫殘，小山鬼則騎在了牠的頸后，一路返回了山洞。

　　莫殘忍著傷痛，剔下癩頭黿背上的龜板，其余的黿肉用瓦罐燉爛食用。

　　黿甲曬干以后還有十余斤重，莫殘根據(jù)自己在醫(yī)舍炮制鱉甲的方法，先用石頭將其敲成細(xì)細(xì)的碎片，然后放入瓦罐中焙干研磨成粉末，制成了炙黿甲，裝了滿滿的一罐，這是治療彈石脈腎絕的真藥。

　　癩頭黿那一擊造成了莫殘腹部血淤，氣海阻滯，他想到鱉甲可以有軟堅散結(jié)，破淤通經(jīng)的作用，不知道這黿甲是否具同樣功效。鱉不過是池塘里的甲魚，而癩頭黿卻是大澤藪之中的真藥，或許可以一試。

　　他舀了一碗山泉水，撒了些炙黿甲的粉末攪勻，然后一口氣喝下。不多時便感覺到小腹發(fā)熱，疼痛明顯減輕，果然有作用。連服數(shù)天之后，淤血散盡，任脈再無阻滯，甚至感覺到丹田處有一絲充盈感。

　　小山鬼發(fā)現(xiàn)莫殘在偷偷喝那些黑色的粉末，于是也伸手指到罐中沾了些嘗嘗，感覺很難吃，就再也不去碰了。

　　莫殘一面休養(yǎng)身體，心里仍在盤算著如何離開，原打算母山鬼能帶他接近神農(nóng)架的邊緣，那樣就可以找機(jī)會溜走，不過現(xiàn)在看來，暫時還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