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一日局作者:立習習時間:2021-08-15 11:10:57
山中云霧繚繞,那人沿著山路走上來。府兵一一拜倒,口中說著“長官”。那人比葉吟云稍年長些,身形也略高。一身府兵之衣,裹住他雄壯身軀。雖是府兵,但他與那些形容猥瑣,灰頭土臉的府兵不同,頗有威儀姿態(tài)。
有好立功的府兵早已快步向前,說:“長官小心,此人厲害的緊?!?/p>
“無妨。”長官笑道,“待我試試?!?/p>
他伸手向腰間,輕輕一彈,一道長劍脫鞘而出。長官動作未停,一抬手便向葉吟云刺去。葉吟云如方才拔劍格擋,但此人劍術(shù)顯然與府兵不是一層,沒過半柱香時間,葉吟云已后退了幾步。又半刻鐘,他已退下臺階,退入竹林之中。
“快追!莫讓他跑了!”
府兵們見重回上風,都追隨上前。那長官也是,一馬當先,沖入竹林之中。眾人眼看著葉吟云站在眼前,長官就要將他斬于劍下,突然之間——
“???”
只聽長官驚喝一聲,身體憑空飛了出去,飛出竹林,重重摔在地上。方才前往增援的府兵都是一愣,方才誰都看得真切,葉吟云只是站著,并未舉劍,也未近長官之身。
他竟能將其擊飛?
“道法!”不知誰先喊出來,”這位仙長有些道法!”
“媽呀!”前排的府兵鬼哭狼嚎,紛紛丟下武器,在竹林邊拜倒,叩首連連。葉吟云瘸著腿,也不動,也不笑,只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切。遠處,長官看到這一切,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他站起來,彈彈身上的灰,緩步走到葉吟云面前。
“可還要一試?”葉吟云倨傲問道。
“不敢,不敢。小人裴余,有眼不識泰山?!遍L官躬身下拜,“當真見識仙長道術(shù),實在是大開眼界??磥硐砷L是得道之人,定然不會做些假藥害人之事?!?/p>
“那便好。”葉吟云冷笑道,“你們找真兇去,莫再找我道觀麻煩?!?/p>
“不可,不可?!迸嵊嘁娝?,一把上前扶住他,“仙長既有此法,何不助我們一臂之力,找到那假藥真兇,既是為民除害,又是揚我道觀仙威?!?/p>
葉吟云正要搖頭,裴余卻湊近他耳邊,輕輕吐出一個字:“杜?!?/p>
簡單一個字,葉吟云渾身一震。他轉(zhuǎn)頭看向裴余,一時間竟動彈不得。裴余抓住時間,牽他手臂恭敬道:“小人乘牛車一來,正好請仙長前去,到僻靜處一敘。”
他盯著葉吟云,仍舊笑道:“我也好奉茶認錯,仙長一定要給我面子!”
軟硬兼施,還真像這人風格。葉吟云望著他那張假笑的臉,只得苦笑答應(yīng)。兩人便攜了手,帶著浩浩蕩蕩的一群府兵下山去。正如裴余所說,山下已經(jīng)有牛車相候。只是,那牛車如同女子乘坐的一般,外間掛了厚厚帷幕,里面看不真切。
“恭請仙長。”
裴余請他上車,又放下幕簾。過了好一會,牛車才動起來,不緩不急。走了一小段路,裴余讓那四十余個府兵先回駐地,自己又命牛車繼續(xù)往前。安排好這一切,他才終于縮回牛車之中,注視葉吟云,突然笑道。
“好你個小云子,招數(shù)都用到我身上了。”
“不過區(qū)區(qū)兩根竹子,我以為你躲得過?!?/p>
葉吟云撇嘴笑道,如同孩童一般。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來,葉吟云方才那一招,看似詭異。實際不過是葉吟云借著竹林,偷偷壓彎了旁邊兩根竹子。待到裴余上前,他便脫手。竹子頃刻彈開,借力擊中裴余,讓毫無防備的他飛身而出,在自己屬下面前大大丟了面子。
“若不是我反應(yīng)快,我可半年抬不起頭?!迸嵊嘈Φ溃焙迷谀銊幼饕幌蛉绱?,又快又急,以至于無人看清,我才能撒個謊,說你有道法護身,把你騙走。”
葉吟云敏感覺察他的意圖,頓時不語。
裴余似乎還未發(fā)現(xiàn),仍舊興高采烈比劃道:”他……那人說過,我們幾個人就屬小云子腦子轉(zhuǎn)得最快。如今看來,依然如此……”
“莫提了?!比~吟云冷冷打斷,“莫提那人。”
府兵長官輕聲應(yīng)道:”唉?”
葉吟云望向他,昔年一起共事之時,裴余年紀稍長。如今時光流逝,當日的少年,竟已有了幾絲華發(fā)。想到此處,不由得心中一動,輕聲道:”都過去了。”
“沒有。”裴余也冷起臉色,“沒有過去。”
“裴余?!比~吟云話語漸冷,“不必再裝,你既然用假藥之事栽贓于我,定然是為逼我出山,再為人所用?!?/p>
“小云子聰明?!?/p>
“但你也知,我入道門便發(fā)過重誓,再不聽人差遣。”他冷然道,”裴余,言盡于此,莫要撕破臉皮。我們舊日兄弟一場,不要落到如此難看?!?/p>
“并非差遣你,我乃是求助?!迸嵊嗾?,”你要信我,假藥之事,不過只是誘你出觀而已,絕無他意。更何況,眼下情況危急,這事你一定要幫我。”
“你大可去找別人?!比~吟云不應(yīng),“韓兄,燕羽大哥,甚至……銀刀,都比我合適?!?/p>
“不成?!迸嵊嗾f道,“此事,非你莫屬?!?/p>
“非我?”葉吟云一愣,又想到他剛才耳邊話,“是她……秋妃?”
“正是?!?/p>
“莫要誑我!”葉吟云突然激憤,“她在掖庭,天聽之深,你小小一個府兵統(tǒng)領(lǐng),如何得知她的消息?多年來,我都……我都不敢……”
他自覺失言,趕緊停住話頭。煉制假藥已是罪狀一樁,若再被抓住與今上妃子有舊,那可幾顆腦袋都不夠用。裴余本可以抓住他話柄,然而此時他也沒有多說,只是沉思片刻。又過了許久,這才輕聲說道。
“小云子,你忘記了嗎?”
“什么?”
“那間宅子?!迸嵊噍p聲道,“那間舊宅,我能進去,你不能進去,永遠不能?!?/p>
“……”葉吟云倒抽一口冷氣,反問道,“蘆花兒?”
“正是,蘆花兒回來了。這是你們的信號——秋妃,有難?!?/p>
裴余抬起頭,方才還一臉淡漠的葉吟云,此刻露出了焦急神情。幾顆汗珠掛在他額上,似乎要就要滴落。注意到裴余目光,他慌張地喊起來:”帶我去,快帶我去那里。”
“你……”
“總有辦法的。”葉吟云握緊拳頭,“一定能進去。我一定要進去?!?/p>
清晨時分。
牛車緊趕慢趕,從遠處青山之處到了一間破敗舊屋之前。
此屋雖破,可外間有高高紅墻。漆已剝落,數(shù)只燕子在下筑巢。自大門往內(nèi)窺探,可以看見其中亭臺樓閣,小橋縱橫,但如今泉眼阻塞,水中殘荷無人清理,歪七扭八倒在淤泥之中,無論菊花牡丹,都萎成一團,殘雪落花,搖搖欲墜,宛若哀悼昔日華貴景象而落淚。
屋內(nèi)則更是嘈雜,不知何處來的饑民浪漢霸占了舊日雕梁畫柱的樓房,有人賭牌,有人睡覺,玩得狠了,抬起頭,對著朱色的窗就是一口濃痰。唯一和昔日有些相似的,是門前有兩個府兵,手執(zhí)鐵槍,身披銅甲,單看模樣,都比一般府兵好上許多,遠遠望去竟如門神一般,威風凜凜。
牛車停在門前。裴余讓那些舞刀弄槍的府兵撤了,只留下一老一小兩個府兵駕車。眼見后面長官遲遲不下車,那年輕小府兵四下張望一番,疑道:“這是怎么回事?”
那老府兵揉著惺忪的睡眼:“什么怎么?”
“這里有侍衛(wèi),卻不見他們盤查,站在這里到底有何用?”
老人順著小府兵的眼光看去,只見那屋內(nèi)之人進進出出,兩個侍衛(wèi)看也不看,仿若無物。但若說他們站著只是裝飾,也不盡然。這兩人背后紅墻上貼了數(shù)張白紙,紙上有字有畫,上面都蓋著通紅的印,顯是官府公文。
“他們也是奉命行事吧?!?/p>
“但是……”
“長官之事,不要多問?!?/p>
老人也不知該如何答話,只能拍拍小府兵的頭。就在這時他們背后的車廂走傳出一聲壓低聲音的悶響:“去通報吧?!?/p>
“好?!崩细鴳?yīng)道。然后他執(zhí)起韁繩,讓拉車之牛起蹄,緩慢走入其中。
那兩個守衛(wèi)起初只是看他們一眼,也不管不問。牛車又往前幾步,待到那蓋滿簾幕的車廂經(jīng)過之時,其中一人突然喝道:“停下!”
小府兵跳下車:“軍爺可有事?”
“這車上坐著的是什么人?”
“我們亦是府兵,車上坐著的,是我們裴長官?!毙「Ь闯噬厦?。
“另一位呢?”
小府兵的心砰砰跳起來,直覺告訴他,這話可不能隨便答。遲疑片刻,他才回道:“還有……還有一位裴長官的客人?!?/p>
“客人?”守衛(wèi)神色沒有絲毫緩解,“什么客人?”
他在步步緊逼,小府兵的眼睛也在滴溜溜地四下張望。突然間,他看見了兩個守衛(wèi)身后貼著的紙,那是一張發(fā)黃的圖畫。圖上是個年輕的男子,臉上有朱筆畫了個大大的紅叉。小府兵雖不識字,可他也知道,這是“禁止此人入內(nèi)”的意思。
為什么偏偏此人不讓進呢?他年輕的好奇心令他更加仔細地看了起來,那年輕男子的畫像竟變得越來越眼熟。
“?。 彼@呼一聲。
這個人……不就是車上的那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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