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劍與薔薇作者:子隱時間:2021-08-15 11:20:29
議會大廳。
和南方的聯(lián)盟一樣,北翡翠王國并不是獨裁的政體,十年前北安王帶領(lǐng)族人遷徙到底比斯,聯(lián)合各族建立了這個國家。它的運作核心,就是議會。
三天前,北安王出巡途中遇刺受傷,回宮進行緊急治療,王宮中的消息到現(xiàn)在一直秘而不發(fā),在各議會大臣中間已經(jīng)引起了騷亂。這一次深夜緊急會議,很多人都是從夢鄉(xiāng)中被叫醒的,此時那一排排坐席上,平時高高在上的貴族們一個個睡眼惺忪,都有不少的怨氣。不過,他們中大多數(shù)還是清醒的。
他們不得不清醒。
“你有沒有聽說什么消息?”一個胡須扎成辮子的軍官問旁邊人,雖然聲音壓得很低,但還是被不少人聽到,紛紛豎起耳朵,打算提前知道些什么??上У氖?,他說的是蠻語,這種非官方語言,沒有幾個人聽得懂。
“沒有,近衛(wèi)軍把王宮守得像鐵桶,進不去,也出不來?!北辉儐柕哪莻€人倒是很大方,直接用官方語言說了出來,并不打算避諱什么。
這個情況,所有人都知道。這個人沉默了片刻,似乎思考了一下,最終還是回過頭對那名軍官、也對周圍的人說:“不過我倒是知道,忒瑞斯公爵剛剛從前線回來了,這次緊急會議,就是她召開的。”說著,他有些警惕地環(huán)視了一周,然后壓低聲音,“據(jù)我所知,她在召開會議前,進了一次王宮?!?/p>
聽到這個消息,周圍人并沒有感到意外,這些圓滑的官員們,也沒人能從他們的表情中看出什么。唯獨說這些話的那個人,有意往前瞥了一眼。
他看的,是他們這一排座位的首席:
北翡翠王國的另一位公爵。
“有什么話,議會上說?!比R恩公爵顯然聽到了背后人的議論,但他只是做出訓(xùn)斥,然后依舊泰然地坐立著。這位和忒瑞斯一樣身份尊貴的中年男人,盡管沒人敢說,但顯然都知道他對與忒瑞斯截然不同的待遇是持有不滿的。
……三天前,萊恩公爵被近衛(wèi)軍攔在了王宮門口。
“咳咳?!?/p>
有人咳嗽了一聲。
就在萊恩公爵訓(xùn)斥完的時候,忒瑞斯剛好踏入了議會大廳。與所有人不同的是,此時她并沒有解下佩劍,不僅如此,還闊步向著王的坐席快步走去。而當人們看清她手里的劍后,一個個都把呼之欲出的話吞回肚子里,不敢再有異議了。那是史前忒瑞爾文明工藝打造出來的青銅劍,目前整個冰河流域沒有第二把,它的意義在于,它是北安王的佩劍,象征北翡翠王國的最高政令。
“鐺!”
一聲劍刃破鞘的顫鳴,在空曠的大廳上空掠過,如同刺入心臟一般,讓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都懸了起來。原本還略有躁動的廳內(nèi),頓時寂靜下來。
忒瑞斯將王的佩劍插在看案上。
沒人知道,她這代表的是什么意義。
“議會開始?!?/p>
忒瑞斯用一貫冰冷的語氣說道,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整座議會大廳的布置和南方的歌劇院有些相似,大門入口正對王座,而王座的對面,呈扇形分布,分列依次往上,分別是北翡翠王國的七十二個議會席。忒瑞斯在東面,萊恩在西面,七十二個坐席中,唯獨西北面的首席常年落空。
“忒瑞斯公爵,聽說您已經(jīng)見過王上,敢問王上現(xiàn)在如何?”率先開口的還是萊恩公爵背后的那人,他一對鷹勾般的眼睛,有著說不出的狡詐。
忒瑞斯冷目一掃:“王上身體還很虛弱,托我召開緊急議會?!?/p>
“忒瑞斯公爵是我王國的首席執(zhí)政官,又兼掌底比斯防務(wù)和前線四支主力軍團,深得王上信任,可謂是我王國的第一重臣。由您來主持議會,必然是合法的,也是正確的?!比R恩公爵往椅子上一靠,袖中兩支手掌伸出握于腹前,語氣也一如既往的平靜,“我聽說前線戰(zhàn)事吃緊,忒瑞斯公爵又身負重任,此時聽到王上遇刺,三天之內(nèi)就日夜兼程趕了回來,真是……辛苦了?!?/p>
“我如果不回來,有些人,就要興奮了。”
忒瑞斯聽出對方話里的另一層含義,也用另有深意的話回復(fù)了對方。當然,那些刺客是誰派來的,誰都不知道,忒瑞斯也不敢隨便下定論。雖然此時的她很迫切想要查明真相,但在那之前,卻不得不做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寂靜的大廳中,無數(shù)人都在等待著忒瑞斯的發(fā)言。
這次緊急會議的主題是什么,也許有人困惑,也許有人猜到了,更也許早就在某些人的預(yù)料之中。但是,全部人都在等待著,提著心等待著。
“此次議會,奉北安王令,宣布王儲。”
“呼……”
忒瑞斯一句簡短的話剛說完,席中一連傳來數(shù)聲長嘆。在場的貴族沒有哪個不精明,宣布王儲,那就是說這一次刺殺案件,讓本處于壯年的北安王身體走下坡路了,而且,深夜緊急會議,表示很有可能連今夜都撐不過。
眾人相互對視,誰也沒有發(fā)言。
而忒瑞斯接下來的一句話,更讓眾人噤若寒蟬,如履薄冰。
“宣布之前,王上想聽聽各位議會大臣的意見?!?/p>
“……”
一時間,本就空曠的議會大廳內(nèi),猶如死一般的沉寂。一直持續(xù)了很久,忒瑞斯遠遠觀察著每一個人的反應(yīng),但還是沒有率先開口的,就連原本泰然自若的萊恩公爵都微微皺起了眉頭。又很久之后,才終于有一些竊竊私語。
“這得看各大貴族的意思,薔薇公主年紀太小,沒人扶持的話估計王位也坐不長,如果說立她為王儲,那就得罪了別的貴族;而那么多貴族,無論提名哪一個,又都會立下政敵。更主要的是,沒人知道王上的意思?。 ?/p>
“說得對,我看吶,還是裝啞巴好了?!?/p>
“你們吶,都看得太淺了?!?/p>
“哼。最大的問題是,你們確定忒瑞斯說的王上身體虛弱是真的么?”
“如果是假的,那不是……”
“……”
一輪討論下來,結(jié)果,還是無人發(fā)言。
忒瑞斯將這一切看在眼里,盡管無法聽清眾人在討論什么,但也能猜得到大致。這些人里,誰抱著什么心思,忒瑞斯都一清二楚,她頭疼的是,目前誰會繼續(xù)為王國效力、而誰又將是必須打壓的目標,這些問題,她還不能確定。
“這個問題,不用討論?!?/p>
萊恩公爵止住眾人的私議。他從座位上站立起來,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或許,他的發(fā)言,就將是這場議會的定論。萊恩有意看了忒瑞斯一眼:“王上既然已經(jīng)選定了王儲,那我們只需要遵循王上的旨意,繼續(xù)效忠新王就是了。忒瑞斯公爵的這個問題,恐怕,只是您個人想要知道的吧?”
……真是只狡猾的狐貍!
“哼?!边鹚褂R恩公爵的目光,冷哼了一聲,知道這個問題沒有繼續(xù)討論下去的必要了。萊恩的話,為眾人找到了方向。
席間一個長者也站立發(fā)言:“忒瑞斯公爵不過是按王上的旨意辦事,萊恩公爵話說得有點重了。不過,王儲的問題,萊恩公爵說得對?!?/p>
“對,我們都遵循王上的旨意?!?/p>
有人開頭,所有人都拿定了主意,紛紛附和起來。
“那好,既然各位都不愿意發(fā)言,那我就只能如實稟告王上了?!边鹚鼓樕行┏?,緩緩走到王座的前方,再抬頭環(huán)視了眾人一周。
“……現(xiàn)在宣布王儲?!?/p>
“……”
每一個人,無不在緊緊地注視著忒瑞斯。
……
議會結(jié)束,眾人相繼散去,又恢復(fù)了夜的沉寂。
多倫一直候在議會大廳外。以他的爵位是無法參加議會的,不過他也和其他關(guān)心國家大事的官員一樣,希望能從散會后走出的貴族口中得知一些消息,進而掌握王國目前的動態(tài)。從一些稀疏的話語中,多倫聽出王宮中的王上似乎并沒有什么大礙,議會還選定了王儲,不由間,他心中開始安定下來。
當然,議會內(nèi)容尚未公布,而那些貴族們的嘴一個比一個緊。
“公爵大人。”
眼見忒瑞斯最后一個行出大廳,多倫迅速迎過去,然后跟上對方的腳步。“您找我?”多倫有些拘謹,盡管很多年過去,但他還是極其敬畏自己的這位上司。
沒有人不敬畏。
忒瑞斯依然腳步匆匆:“王上遇刺時,身邊都有什么人?”
“就只有近衛(wèi)軍的索圖中尉和數(shù)十名士兵,您知道,王上出巡都是這樣?!倍鄠惢卮鸬?,當然,也免不了在上司面前盡量為自己開脫,“事發(fā)后屬下曾要求率軍入城搜查,但就是被這個索圖拒絕了,所以,所以……”
“你想說什么?”
“索圖是萊恩公爵的外甥。”多倫冒著忌諱說了出來。
忒瑞斯稍微停了停腳步。
當初提拔索圖,忒瑞斯也是反對過的,因為她不可能放心讓東邊的人擔任近衛(wèi)軍的統(tǒng)領(lǐng),只可惜反對無效。因此,忒瑞斯迅速就明白了多倫的意思。
“外務(wù)府什么動靜?”忒瑞斯問。
“沒有動靜。”多倫搖頭。
忒瑞斯沉思。
片刻,她隨即向多倫發(fā)出了命令:
“傳令,逮捕索圖,近衛(wèi)軍全員繳械,由防務(wù)署暫代王城戍衛(wèi)之職。”
“逮……逮捕?”
多倫以為聽錯了。王上遇刺事件索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要說逮捕他,即便是多倫自己,都曾有過這樣大膽的想法;可是繳近衛(wèi)軍的械、并且讓整個防務(wù)署的軍隊違反禁令越權(quán)進駐王城,多倫是想都沒有想過,因為那樣做的意義太過重大了,而且影響不小。偏偏忒瑞斯眉頭都不皺一下,就下達這樣的命令。
……公爵大人想做什么?
多倫不敢想。
當看到忒瑞斯緊隨而至的一抹冰冷無比的目光后,多倫急忙低下頭,一點意見也不敢發(fā)表?!笆??!彼酉旅?,感覺渾身上下忽然很涼。
“城門加強戒備,我已經(jīng)傳令,如果出現(xiàn)任何突發(fā)狀況,你有權(quán)從中軍大營調(diào)兵。”忒瑞斯最后看了多倫一眼,“記住,任何人都不能放入底比斯?!?/p>
“是……但是,如果是外邦的使團怎么辦?”多倫想到什么,踟躕一秒,終于還是硬著頭皮說了出來,“多倫跟隨公爵大人多年,說實話并不怕外敵來犯,但是,王上如今出了意外,我想聯(lián)盟、薩拉教、布達拉、甚至西面都有可能派使團前來。我是當兵的,政治上的我不懂,但我是否應(yīng)該對他們放行?”
“多倫。”
原本向前走了幾步的忒瑞斯突然又停下來,“我的話還不夠清楚嗎?”
“是!”
多倫行了一個軍禮,當即離開忒瑞斯,向城門小跑過去。
……
與此同時,王宮中,也是一個不眠之夜。
經(jīng)過禮官們上半夜的忙碌,北安王的遺體已經(jīng)入殮,放入了臨時準備的玉槨中。這座宮殿內(nèi),裝裹成一片素白,只有冰冷的燭光不斷搖曳,仿佛在吟唱最后的哀歌。薔薇公主和之前一樣,跪在原本的地方,再沒有絲毫的生氣。
“公主殿下,請您節(jié)哀?!?/p>
內(nèi)侍長跪在北安王的靈柩前,也跪在公主的面前。
這位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同樣是北安王最早的追逐者之一。他和公主一樣的悲傷,但在悲傷之余又不得不沉穩(wěn)一些,因為他必須抑制自己的情緒。
“您必須繼承王位?!眱?nèi)侍長對公主說,仿佛是一種請求。
“……”
但是,公主沒有任何回應(yīng)。
實際上,這樣的話,在任何人看來都顯得太過滑稽了。薔薇公主不過才十六歲,她沒有在北安王傷故后痛苦得暈闕過去,就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又怎么能當?shù)闷饒?zhí)掌王國的重任?就是現(xiàn)在看來,她也的確是傷心得一句話都說不出。
但內(nèi)侍長仍然堅持。
“蒂娜出身庶族,即便是先王遺囑指定,她也沒有繼任掌權(quán)的資格。”內(nèi)侍長將頭顱觸到地上,盡管他知道自己沒有干政的權(quán)力,但那是忒瑞斯族的傳統(tǒng)制度,他不想看到傳統(tǒng)被顛覆。“而且……”內(nèi)侍長有意往門口瞥了一眼,似乎在警惕什么,“而且依老臣看來,蒂娜有不軌之心,公主不得不提防??!”
這一句,倒終于讓薔薇公主抬起了頭。
只是仍然不開口。
內(nèi)侍長深埋著頭顱,看得出有微微的顫抖:“老臣依先王的命令,兩天前才向前線傳的令,可忒瑞斯公爵事發(fā)后僅僅三天就趕了回來,說明她并不是接到王令才回來的。忒瑞斯掌權(quán)太久了,軍隊里幾乎全是她的親信,公主啊……”
公主聽得一半,已經(jīng)再度低下了頭去。
似乎,她一點都不關(guān)心。
“公主!”
“……”
任憑內(nèi)侍長如何呼喊,公主都不再給出回應(yīng)。
“唉!”
內(nèi)侍長只能長嘆一聲,然后拖著老邁的身體,緩緩?fù)顺隽藢m殿。他知道,公主和他一樣的害怕,如她那樣的幼小無助,又怎么繼承偌大一個王國呢?北安王的突然離世,讓年幼的薔薇公主、和行將就木的他,都失去了倚仗。
王國坎坷的命運,也從此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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