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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下簽

小說:劍來作者:烽火戲諸侯時間:2023-01-09 10:00:03

齊先生語速不急不緩,仔細(xì)解釋過了規(guī)矩后,并不繁瑣,只是在四星位分別放下黑白兩子。

中年人的捻子、落子,動作嫻熟,行云流水,讓人賞心悅目。

平時最喜歡恪守規(guī)矩的青衫少年,聽聞“噩耗”后,目瞪口呆,癡癡看著棋盤,最后小心翼翼說道:“先生,如此一來,好像很多定勢用不上了?!?/p>

宋集薪皺眉思索片刻,很快眼前一亮,眉頭舒展道:“是棋盤格局變小了?!?/p>

然后宋集薪邀功一般,抬頭笑問道:“對吧,齊先生?”

中年儒士點(diǎn)頭道:“確實(shí)如此。”

宋集薪朝著對面的同齡人挑了一下眉頭,笑問道:“要不要讓先兩棋,否則這家伙肯定輸?!?/p>

對面少年頓時面紅耳赤,嚅嚅喏喏,因?yàn)樗闹敲?,自己獲勝次數(shù)越來越多,除了棋力增長之外,其實(shí)真正的主要原因是宋集薪,這兩年下棋越來越心不在焉,甚至有些不厭其煩了,很多勝負(fù)手,宋集薪甚至故意放水,或是先手布局明明占優(yōu)后,棋至中盤,宋集薪會刻意為了屠大龍而兵行險著。

對于下棋,才華橫溢的宋集薪,好不好玩,有不有趣,才是首選。

對于青衫少年,從第一次捻子落于棋盤,他就執(zhí)著于勝負(fù)二字。

齊先生望向自己的學(xué)塾弟子,“你可以執(zhí)白先行?!?/p>

接下來青衫少年落子緩慢,謹(jǐn)小慎微,步步為營。宋集薪依舊是落子如飛,大開大合,羚羊掛角。

雙方性情,天壤之別。

不過八十余手,青衫少年就輸?shù)靡凰?,垂頭不語,緊抿著嘴唇。

宋集薪手肘抵在桌面上,托著腮幫,一手雙指捻子,輕輕敲擊石桌,凝視著棋局。

按照齊先生的規(guī)矩,雙方對弈,投子無聲認(rèn)輸即可,絕對不可言“我輸了”三字。

青衫少年不管如何不甘心,仍是緩緩?fù)蹲印?/p>

齊先生對弟子吩咐道:“練字去吧,不用收拾殘局,寫三百‘永’字?!?/p>

青衣少年趕緊起身,畢恭畢敬作揖告辭。

宋集薪在那少年身影消失,才輕聲問道:“先生也要離開這里了?”

雙鬢霜白的儒雅文士點(diǎn)頭道:“一旬之內(nèi),就會離開?!?/p>

宋集薪笑道:“那正好,我還能為先生送行?!?/p>

這位教書先生猶豫片刻,終于還是開口說道:“無需為我送行。宋集薪,你以后到了小鎮(zhèn)之外,記得不要太過張揚(yáng)。我身無別物,三本蒙學(xué)書籍,《小學(xué)》,《禮樂》,《觀止》,你可以一并拿去,經(jīng)常溫習(xí),需知讀書百遍,其義自見。若是能讀書破萬卷,更是下筆如有神,此間真意……你以后自然會知曉的。至于三本閑雜書,術(shù)算《精微》,棋譜《桃李》,文集《山海策》,不妨閑暇時翻閱,也可怡情養(yǎng)性。”

宋集薪滿臉驚訝,有些尷尬,壯著膽子說道:“先生像是在‘托孤’,讓我好不適應(yīng)。”

齊先生滿臉笑意,柔聲道:“沒你說的這么夸張,人生何處不相逢,以后總有再見面的一天?!?/p>

這位先生微笑之時,讓人如沐春風(fēng)。

他突然說道:“你去趙繇那邊看看,就當(dāng)提前道別?!?/p>

宋集薪起身笑道:“好嘞。那這棋局就勞煩先生收拾嘍。”

少年歡快跑去。

中年儒士俯身收拾棋子,看似東一顆西一枚,雜亂無序,實(shí)則先黑后白,從宋集薪最后落子的那枚黑子開始撿起,順序倒推而去,一子不差。

不知何時,婢女稚圭已經(jīng)從竹林折返,只是站在柴門外,并不踏足院子。

他沒有轉(zhuǎn)頭,沉聲道:“好自為之?!?/p>

在泥瓶巷長大的少女,此時滿臉懵懂神色,柔柔弱弱怯怯,楚楚可憐。

溫文爾雅的儒士隱約露出一抹怒容,緩緩轉(zhuǎn)頭望去。

眼神冷漠。

少女依然迷迷糊糊的模樣。

天真無邪。

中年讀書人站起身,玉樹臨風(fēng),望向那位少女,冷笑道:“孽障逆種!”

少女緩緩收斂臉上的無辜神色,眼神逐漸冷冽,嘴角掛起譏諷笑意。

她好像在說,你能奈我何?

她就這樣與儒士直直對視。

小院內(nèi)外,仿佛有一雙蟒蛟在對峙。

兩者之間,互視仇寇。

遠(yuǎn)處,宋集薪高聲喊道:“稚圭,回家啦?!?/p>

少女立即踮起腳尖,乖巧回了一句,“哎,好的,公子?!?/p>

她推開柴門,小跑著與教書先生擦身而過,跑出幾步后,她不忘轉(zhuǎn)身,對那個背影施了個萬福,嗓音婉約可人,“先生,稚圭先走了?!?/p>

許久過后,儒士嘆了口氣。

春風(fēng)和煦,竹葉搖曳,如翻書聲。

————

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道人,收拾著攤子,唉聲嘆息,相熟的小鎮(zhèn)百姓問起緣由,也只是搖頭晃腦不作答。

最后一位曾經(jīng)在此算姻緣的新嫁婦人,路過此地,眼見著年輕道人如此反常,羞羞澀澀停下腳步,嗓音軟糯,嘴上問著問題,那雙會說話的水潤眼眸,卻在年輕道人的英俊臉龐上使勁徘徊。

年輕道人不露聲色地瞥了眼女子,視線微微向下,然后道士咽了咽口水,說了一句神叨叨的卦語,“今日貧道給自己算了一簽,下簽啊?!?/p>

————

杏花巷有口水井,名叫鐵鎖井,一根粗如青壯手臂的鐵鏈,年復(fù)一年,垂掛于井口內(nèi),何時有此水井有此鐵鎖,又是何人做此無聊事奇怪事,早已無人知曉真相,就連小鎮(zhèn)歲數(shù)最大的老人,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

傳聞小鎮(zhèn)曾經(jīng)有好事者,試圖檢驗(yàn)鐵鏈到底有多長,不顧老人們的勸阻,對于“拽鐵鎖出井口者,每出一尺,折壽一年”,這條口口相傳的老規(guī)矩,那人根本沒當(dāng)回事,結(jié)果使勁拉扯了一炷香后,拔出一大堆鐵鏈,仍是沒有看到盡頭的跡象,那人已是精疲力盡,便任由那些拽出井口的鐵鏈,盤曲在水井轱轆旁,說是明天再來,他就偏偏不信這個邪了。

此人回到家后,當(dāng)天便七竅流血,暴斃在床上,而且死不瞑目,不管家人如何費(fèi)勁折騰,尸體就是閉不上眼睛,最后有一個世世代代住在水井附近的老人,讓那戶人家抬著尸體到水井旁邊,“眼睜睜”看著老人將那些鐵鏈放回水井,等到整條鐵鏈重新筆直沒入井口深水中,那具尸體終于閉眼了。

一老一小緩緩走向那口鐵鎖井,小家伙,是個還掛著兩條鼻涕蟲的孩子,可是說起這個故事來,口齒清晰,有條不紊,根本不像是個才蒙學(xué)半年的鄉(xiāng)野小娃娃,此時孩子正仰起頭,大大的眼睛,像兩顆黑葡萄,輕輕抽了抽鼻子,兩條鼻涕小蛇就縮回去,孩子望著那個一手托著大白碗的說書先生,努努嘴,說道:“我說完了,你也該給我看看你碗里裝著啥了吧?”

老人笑呵呵道:“別急別急,等到了水井邊上坐下來,再給你看個夠?!?/p>

孩子“善意”提醒道:“不許反悔,要不然你不得好死,剛到鐵鎖井旁邊就會一頭栽進(jìn)去,到時候我可不會給你撈尸體,要不然就突然打了個雷,剛好把你劈成一塊焦炭,到時候我就拿塊石頭,一點(diǎn)點(diǎn)敲碎……”

老人聽著孩子竹筒倒豆子,一大串不帶重復(fù)的惡毒晦氣話,實(shí)在有些頭疼,趕緊說道:“肯定給你看,對了,你這些話是跟誰學(xué)的?”

孩子斬釘截鐵道:“跟我娘唄!”

老人感慨道:“不愧是人杰地靈,鐘靈毓秀?!?/p>

孩子突然停下腳步,皺眉道:“你罵人不是?我知道有些人喜歡把好話反著說,比如宋集薪!”

老人連忙否認(rèn),然后岔開話題,問道:“小鎮(zhèn)上是不是經(jīng)常發(fā)生一些怪事?”

孩子點(diǎn)點(diǎn)頭。

老人問道:“說說看?!?/p>

孩子指了指老人,一本正經(jīng)道:“比如說你拎個大白碗,又不肯讓人放銅錢進(jìn)去。你還沒說完故事的時候,我娘就說你講得不壞,云里霧里,一看就是坑蒙拐騙慣了的,所以讓我給你送幾文錢,你死活不要,碗里到底有啥?”

老人哭笑不得。

原來是先前在老槐樹下說完故事的說書先生,讓這個孩子領(lǐng)著自己去杏花巷看那口水井,孩子起先不樂意,老人就說他這大白碗可有大講究,裝著了不得的稀罕玩意兒。那孩子天生活潑好動,被爹娘說成是個投胎的時候忘了長屁股的,他很小就喜歡跟著劉羨陽那幫浪蕩子四處瞎逛,但是為了釣上一條黃鱔或是泥鰍,這小屁孩也能夠在太陽底下暴曬半個時辰,一動不動,耐心驚人。

所以當(dāng)老人說那白碗里裝著什么,孩子立即就咬餌上鉤。

哪怕老人一開始提了個古怪要求,說要試試提起他,看他到底有多沉,想知道有沒有四十斤重,孩子毫不猶豫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反正給人提幾下也不會掉塊肉。

但是讓孩子一次次翻白眼的事情發(fā)生了,左手掌心托碗的老人,卯足勁用右手足足提了他五六次,可一次也沒能把他成功提起來,孩子最后斜瞥了眼老人的細(xì)胳膊細(xì)腿,搖了搖頭,心想同樣是瘦桿子,陳平安那個窮光蛋的力氣,就比這個老頭子大多了。只是想著自己還沒瞧見白碗里頭的光景,仿佛天生早早開竅的孩子,就忍著沒說一些會讓老人下不來臺的言語,要知道,在泥瓶巷杏花巷這一帶,論吵架罵街,尤其是陰陽怪氣說話,這個孩子能排第三,第二是讀書人宋集薪,第一則是這個孩子他娘。

老人來到水井旁,但是沒有去坐在井口上。

古井由青磚堆砌。

無形之中,老人呼吸沉重起來。

孩子走到水井旁,背對著井口,往后一蹦,屁股剛好坐在井口上。

這一幕看得老人冷汗直流,這要是一個不留神,那個兔崽子可就直接掉下去了啊,以這口古井的歷史淵源,收尸都難。

老人緩緩向前幾步,瞇起眼,俯身審視著那條鐵鎖,一端捆綁死結(jié)于水井轱轆底部。

“風(fēng)水勝地,甲于一洲?!?/p>

老人環(huán)顧四周,百感交集,心想道:“又不知道此件重器,最后會花落誰家?”

老人伸出空閑的左手,凝視手心。

掌心紋路,斑駁復(fù)雜。

但是出現(xiàn)了一條嶄新紋路,正在緩緩延伸,如同瓷器崩裂出來的縫隙。

神人觀掌,如看山河。

只不過這位老人,當(dāng)下只是在看自身罷了。

老人皺起眉頭,驚嘆道:“不過短短半天,就已是這般慘淡光景,那幾位豈不是?”

孩子已經(jīng)站在井口上,一手叉腰,一手指著老人,大聲催促道:“你到底給不給我看白碗?!”

老人無奈道:“你趕緊下來,趕緊下來,我這就給你看大白碗?!?/p>

孩子將信將疑,最后還是跳下井口。

老人猶豫片刻,臉色肅穆,“小娃兒,你我有緣,給你看看這碗的玄妙,也無不可,但是看過之后,你不許對外人提起,便是你那位娘親,也不行,你若是做得到,我便讓你見識見識,若是做不到,便是被你小娃兒戳脊梁骨,也不給你看半眼。”

孩子眨了眨眼睛,“開始吧?!?/p>

老人鄭重其事地向前走到井口旁邊,一低頭,發(fā)現(xiàn)兔崽子這次換成雙腳岔開坐在井口上,老人有些后悔自己招惹這個無法無天的小娃兒了。

老人收斂雜念,面朝井口,五指抓住大白碗的碗底,掌心開始微微傾斜,幅度幾乎微不可查。

孩子感覺自己等了挺久,也沒見頭頂那個白碗有絲毫動靜,老頭子也始終保持那個姿勢。

就在孩子的兩條鼻涕蟲快要掛到嘴邊,耐心耗盡的前一刻。

只見手指粗細(xì)的一股水流,從白碗中傾瀉而出,墜入水井深處,無聲無息。

孩子呲牙,就要破口大罵。

他突然閉上嘴巴,有些驚訝!

片刻后,孩子的臉色已經(jīng)從震驚變成茫然,再然后,孩子開始恐懼,猛然回過神,一下子跳下井口,往自己家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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