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哥你這話說的就有點不太上道?！?/p>
余正德尬笑兩聲，回頭瞥了馮都未一眼：“怎么說大家都是開在鸞鳳街的鋪子，誰家里不得有個壓堂貨？”
“是壓堂貨，你能讓他摸到？”
周誠指了指少年，以這少年的打扮，別說碰到余正德的壓堂寶貝，估計連看都沒機會看到。
余正德嘴角垂了垂，目光落到馮都未面前的麻布。
“喲，這不是剛才那個童子牧牛把件嗎？”
瞥了眼少年攢在手里的幾張鈔票，余正德陰陽怪氣道：“馮老今天這是怎么了？連我都能看出來是水貨的把件，怎么到您這兒就被收下了？”
撂下少年，余正德邁著八字步湊到茶桌前：“還是個斷頭的手把件，馮老這都敢收？”
馮都未皺眉冷哼了一聲，他跟余正德本就不是一個層次的人，跟他爭辯，掉份兒！
“這是我買下的?！?/p>
周誠緩步走至余正德對面，手里還捏著從少年處得來的斷裂牛頭。
“嘖嘖，原來是周小哥買下的??？”
余正德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我說也是，不然以馮老的眼光，怎么能看得上這么個東西呢？不過周小哥，你跟著馮老學(xué)了這么久，是不是沒學(xué)到點兒上？就這么個榆木疙瘩，你還花了三百塊錢？”
一邊說著，余正德還極其做作的唉聲嘆氣道：“身為馮老的關(guān)門大弟子，你就不怕給馮老丟臉嗎？”
“換做是頭豬，跟馮老學(xué)了這么久，也該學(xué)到點東西才對的?！?/p>
注意到馮老臉色越來越難看，余正德樂呵呵一笑，剛想繼續(xù)說下去，卻只見周誠抓起了手把件。
“誰說這是個榆木疙瘩？”
周誠上下翻看幾遍，照著剛才腦中響起的聲音道：“木雕工藝早在戰(zhàn)國時期便以留有記載，興于唐五代，成熟于宋元，在明清時期步入巔峰，而這只童子牧牛手把件正是出自于清代初期?！?/p>
聞言，馮都未稍稍點頭表示認(rèn)可，早在少年進門時，他就已經(jīng)看出了這一點。
“雖然這只木雕手把件品相不佳，但不知道余老板有沒有注意到斷口處的紋路？”
提及木質(zhì)紋路，余正德眉頭一跳，就連馮都未都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行內(nèi)人都清楚，小葉紫檀是為木中之王，但有一種木頭，卻能與其爭鋒一二?！?/p>
周誠自顧自講解，完全忽略了余正德的眼神：“那就是黃花梨木，而在黃花梨木中，又以海南黃花梨為最佳?！?/p>
“那照你這意思，這木把件是海南黃花梨木？”
余正德不屑的瞥了周誠一眼，準(zhǔn)確的說，是瞥了一眼那塊黑乎乎幾乎已經(jīng)看不出原本樣貌的童子牧牛手把件。
周誠微微一笑：“對，不僅是海南黃花梨，而且還是黃花梨中的三色混種?！?/p>
“三色黃花梨？”
余正德聞言，不由大笑起來：“真以為黃花梨木是街邊破爛，哪兒哪兒都能遇到？”
“不信？”
周誠把玩著手把件，目光落到余正德手上：“不如咱們來賭一賭？”
余正德左手盤了兩個核桃，正兒八經(jīng)的悶尖兒獅子頭，要知道正宗的悶尖兒獅子頭早已絕種，已知的野樹全國上下只剩下三顆，余正德弄到這對般配的核桃可是費了不少力氣。
幾年把玩下來，一對核桃早已呈現(xiàn)琥鉑色，極為漂亮，余正德仗著這對核桃，沒少漲面子。
注意到周誠的目光，余正德嘖了一聲：“看上我這對獅子頭了？賭我倒是沒意見，但彩頭總得講究一個門當(dāng)戶對，想跟我這對獅子頭賭，你總得拿出點像樣的東西?！?/p>
頓了頓，瞥了一眼周誠手里的木把件，余正德又說道：“你個一窮二白的毛頭小子，拿什么跟我賭？”
“拿這個。”
正在一旁喝茶的馮都未突然出聲，繼而從桌上挑出一個茶杯推了出去。
余正德立即瞪大了雙眼。
馮都未何等人物？
鄯西大學(xué)考古系的教授，圈子里公認(rèn)的鑒賞大師，能讓他時常品茶的物件，能是一般物件？
大眼一掃，余正德便認(rèn)出了那茶杯的來歷。
“嚯，兔毫紋茶盞，建窯的吧？”
余正德剛想上手，當(dāng)場被馮都未一個眼神瞪了回來。
訕訕一笑，余正德把玩著核桃道：“看我這嘴，能被馮老相中的東西，怎么可能是凡品，嘖嘖，小五萬的東西拿來給徒弟撐場子，不虧是馮老?！?/p>
“少廢話，夠門當(dāng)戶對的吧？”
“夠，當(dāng)然夠。”
余正德樂呵呵看向周誠：“周小哥，你可想好了？要跟我賭？你如果輸了，馮老這套建窯茶具可要少一只杯子咯？”
“老師？”
周誠感激的看了馮都未一眼，馮都未不以為然的揮了揮手，繼續(xù)品茶。
“賭，當(dāng)然要賭?！?/p>
停下把玩的動作，周誠淡然道：“余老板怎么說也是個大人物，咱們就不打條子了，由老師作證，如果這東西是黃花梨木的，這兔毫盞歸你，但如果……”
不等周誠說完，余正德直接擺手道：“廢話少說，輸了我當(dāng)然不會賴賬?！?/p>
言罷，余正德又朝馮都未拱了拱手：“我在這兒就先謝謝馮老好心送我這么一只杯子咯?！?/p>
“不著急。”
周誠嘴角上揚：“誰吃誰還不一定呢?！?/p>
跟馮都未打了招呼，周誠扭身找來一個盒子。
在余正德的注視下，周誠從兩個小瓶子中倒出些許液體，而后混合著泡茶的純凈水?dāng)嚢杈鶆?，接著又從盒子里挑出一塊棉布，就著杯子里的液體直接在把件上擦拭起來。
不多時，原本烏漆嘛黑的童子牧牛顯露出自身的顏色。
位于底座的水牛身呈黑色，但令人詫異的是，坐在牛身上的童子在雕刻師精湛的技術(shù)下，卻給人一種身披紫袍的感覺。
而且隨著周誠摩擦的動作，一股淡淡的香味飄散出來，余正德自己就有黃花梨木的手串，所以很清楚這味道是怎么回事。
他娘的，活見鬼了！
隨著黃花梨木的跡象越來越明顯，余正德仍舊不死心道：“你不是說三色混種嗎？第三個顏色呢？”
周誠咧嘴一笑，把棉布從手把件上挪開，只見牧童的手上，正捏著一根紅色的笛子。
紅紫黑，本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同一塊木料上的顏色就這樣展露在幾人眼前。
余正德瞬間瞪大雙眼，就連馮都未都走了神，茶水灑了滿手。
“這怎么可能？拼接的！絕對是拼接的！”
余正德說著就要抓向手把件，只不過，沒等他碰到東西，旁邊便傳來馮都未的冷哼聲。
“余老板這是想賴賬？”
隨著馮都未的詢問，余正德的手立即僵在半空，笑容格外勉強：“馮老說笑了，我只是想鑒賞，對鑒賞一下?！?/p>
隨手把棉布丟進垃圾桶，周誠捧著已經(jīng)恢復(fù)原樣的手把件，輕輕把玩：“余老板，你說，這賭，誰贏了？”
余正德眉頭跳動不止，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就算這是清代木雕，就算是三色混種的黃花梨，那又能怎樣？一個斷了頭的木把件……”
“啪?！?/p>
隨著一道輕響，周誠直接把牛頭扣到了斷口處，然后還特地掰了掰，只見牛頭紋絲不動。
周誠故作詫異的回頭：“老師，你這膠水這么好使？”
馮都未含笑飲茶，也不說話。
余正德臉色越發(fā)難看，可當(dāng)著馮都未的面，又著實不敢過于放肆，恨恨將悶尖兒獅子頭往茶桌上一砸，黑著臉道：“老子賞給你了！”
“打賭贏家通吃，輸家滾蛋，余老板這個賞字何來？”
周誠像模像樣的拱了拱手，笑呵呵道：“不過看在這對核桃的份兒上，我就不跟余老板計較那么多了?！?/p>
聽著這話，余正德氣得臉色又紫又黑，最后只能剜了周誠一眼，甩袖而去。
等到余正德走出好遠，周誠這才扶起少年，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土：“趕快回去幫你爺爺買藥吧，等到有時間，可以來這里玩兒。”
少年重重點頭，有些依依不舍的看了童子牧牛把件一眼，這才一路小跑離開了未道閣。
被少年和余正德這一打岔，馮都未早就把剛才的事情拋到了九霄云外。
“我還是頭一次看到三色混種的黃花梨木?！?/p>
馮都未一臉感慨，以他的眼界，能讓他說出這樣的話，足以說明這童子牧牛手把件有多么稀罕：“三百塊收來的斷頭手把件，不說斷首的事，你這也算是撿了個小漏了。”
面對馮都未的稱贊，周誠咧著嘴笑了笑：“買一送一，還有核桃呢?！?/p>
指了指茶桌上那對文玩核桃，周誠笑道：“這對核桃，就當(dāng)我送老師的禮物?！?/p>
“我對這東西又不感興趣，自己收著吧?！?/p>
馮都未淡笑著推辭，而后又問道：“這兩樣?xùn)|西，需要我?guī)湍愠鍪謫?？?/p>
“我想先放一放?！?/p>
人生第一次撿漏，周誠并不急著將東西出手。
之后，跟馮都未打了招呼，周誠便帶著東西離開。在他離開未道閣沒多久后，斜對面的一家鋪子里，余正德拍著光頭，神色陰冷。
“周誠？我倒是好奇，你還能神氣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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