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水龍只穿了條長褲子，暴突的胸肌、臂肌在月色下泛亮，問道：“成哥，恁早就起來了？”

成敬宇擔(dān)心方才的事情被水龍看見，囁嚅地說：“啊，是水龍。真謝謝你的救命之恩啊！”

水龍開始賣力地收拾船頭纖繩：“成哥，你說了好多回謝了，人，不能見死不救噻?！?/p>

成敬宇見水龍忙活路，緊張的心才舒緩，說：“好，那我就大恩不言謝啰?！睅土怂埫盥罚俺砸癸垥r(shí)，水妹說我在水里扣死你的頸子，要不是你好水性，我倆怕要同歸于盡?！?/p>

水龍道：“你莫怨啊，我急中生智，一拳打昏了你?！?/p>

成敬宇笑道：“還真虧了你那一拳啊?！?/p>

二人邊說話邊干活路，都有相見恨晚之感。就在船頭焚香跪拜，結(jié)為把兄弟。成敬宇大水龍兩歲，自然為兄，水龍為弟。他倆結(jié)拜時(shí)有天地山水作證，還有水妹作證。

就在他倆焚香跪拜時(shí)，水妹來了。在他倆身后咯咯笑，拍手說：“好呃，生死兄弟?！?/p>

2

木帆船逆水上行，進(jìn)入瞿塘峽西口白帝城下的“滟滪堆”水段。領(lǐng)首拉纖的水龍側(cè)臉下看，湍急的江水沖向橫臥江心、緊鎖夔門的那塊巨大礁石，擊起千重惡浪。水龍曉得，這礁石鬼得很，冬出夏沒，此時(shí)正是冬日，那家伙就冒出江面來了，活像一頭大象。就扯開喉嚨吶喊：

“滟滪大如象呃瞿塘不可上/滟滪大如牛呃瞿塘不可留……”

水龍身后的10個(gè)纖夫就跟著吶喊：“繞過‘滟滪堆’呀！吆一呵，嘿，嘿佐佐，嘿！……”

太公迎風(fēng)立在船尾，緊掌舵把，橫捋山羊胡子，也扯開喉嚨吶喊：“滟滪大如馬呃瞿塘不可下/滟滪大如幞呃瞿塘不可觸……”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吶喊?！盀╊^白浡堅(jiān)相持，倏忽淪沒別無期?！倍啻握贫骜傔^“滟滪堆”的太公曉得，舟行至此，稍差分毫，便有觸堆沉沒之險(xiǎn)。他暗嘆水龍的勇武、智慧，此時(shí)里這般吶喊，漲了纖夫們士氣，提醒他要注意那礁石。

木帆船在大浪里翻騰。在船甲板上抱柴火的水妹被掀倒，她死抓住船板，驚嚇不已，萬般擔(dān)心。擔(dān)心會翻船，擔(dān)心太公和她水龍哥的安危。在她身邊幫忙的成敬宇也摔倒在甲板上，死死抓住船舷。水妹的兩眼水濕，嘶聲竭力跟著喊叫：“滟滪大如鱉呃瞿塘行舟絕/滟滪大如龜呃瞿塘不可窺。”

木帆船在吶喊聲中緩緩上行，左沖右突。

棧道上的拉船人渺小如同螞蟻，水上木舟孤獨(dú)如同一片落葉，水上人們與險(xiǎn)惡大自然的搏擊驚心動魄。

久經(jīng)磨礪的水上人們終于戰(zhàn)勝急流險(xiǎn)灘，木帆船平安駛過“滟滪堆”。

水妹拉成敬宇爬起來，后怕地咯咯笑，雙目閃閃。成敬宇魂飛撇散，心撲撲碰撞胸壁。他本也想跟著吶喊壯膽的，可又不曉得啷個(gè)喊叫，此時(shí)就問水妹：“水妹，你們喊些啥子?。俊?/p>

水妹激情笑道：“這是《滟滪歌》，船工們在這里跑得多了，摸出了‘滟滪堆’礁石的變化來，季節(jié)不同，那礁石露出水面的高矮就不一樣。露得高時(shí)好似牛、馬或是大象，露得矮時(shí)活像龜、鱉或是太公腦殼上載的頭巾。就編出了歌來唱。太公說，這歌子可以引導(dǎo)行船?！?/p>

成敬宇點(diǎn)頭笑：“妙，妙哉！”

水妹道：“我太公說，川江最兇險(xiǎn)的灘口有37處，以‘新灘’、‘泄灘’、‘空嶺灘’和‘滟滪堆’為最險(xiǎn)，是川江四大險(xiǎn)灘?！笔滞懊嬷?，“你看，看前邊南岸的那道石巖。”

成敬宇順?biāo)檬种阜较蚩?，見前面南岸有道呈銳角斜出江面的石巖。

水妹說：“那是‘青龍嘴’?！庇謸]手指北岸上游處，“你再看北岸那道石梁?！?/p>

成敬宇看去，那石梁向江心抱繞，形成個(gè)一個(gè)大的水灣。

水妹說：“現(xiàn)今是冬天，水位底，那江心的‘滟滪堆’就好顯眼。要是夏天的話，它會隱沒在江水里。那‘滟滪堆’的腦殼正好對著北岸石梁的腰桿，奔流來的江水，被‘青龍嘴’所逼，直沖向‘滟滪堆’。所以，無論‘滟滪堆’冒出江面或是隱藏在水里，都會阻擋這股流水，這里就總是波翻浪涌的?！?/p>

成敬宇看那浪水：“咳，起了好多的漩渦！”

水妹點(diǎn)頭：“是耶，嚇人巴煞的。”

跟著木帆船上行的這些天來，成敬宇跟水妹單獨(dú)接觸最多，就幫水妹做些船上的事情。他那心也熱烈起來，有種莫名的快感。水妹那裸浴的畫面少不得會時(shí)常在他這個(gè)血性男人的眼前閃現(xiàn)。就只是一種肉體的快感么，他說不清楚?？粗|(zhì)樸的水妹他也內(nèi)疚，又幸福。內(nèi)疚的是他居然看了人家的裸體，幸福的是他并不是有意去看的，這意外的獲得是老天爺賜予他的！

水妹抱了柴火到船艙里燒火做飯，成敬宇也跟來幫忙。爐火熊熊，映照著水妹的臉蛋，成敬宇覺得她格外好看，就偷眼看她，遞柴火的手觸到了人家那肘臂的細(xì)肉，心里一顫，臉和心都火燒火燎。水妹喜歡跟成敬宇在一起，慣常，她是喜歡跟水龍?jiān)谝黄鸬摹６藭r(shí)里，水龍他們都在忙碌，就只有成敬宇一個(gè)人和自己在一起，而且是個(gè)英俊瀟灑的男人，水妹那心也有股莫名的快感。一男一女在一起做事，難免不會挨肩接肘，船上妹子穿的是短衣短褲，成敬宇那手接觸到她時(shí)，水妹覺得身上如像過電，心里揣了個(gè)小兔子。邪想的事情做不得，就找話說：

“嘻嘻，你幺爸是‘換錢鋪’老板？‘換錢鋪’做啥子用呢？”

成敬宇往灶堂里加柴，說：“‘換錢鋪’和‘傾銷店’一樣，就是兌換銀錢的地方，是隨著商業(yè)繁榮興起的。光緒初年，重慶就滿街林立了。好像是八年前吧，重慶統(tǒng)一了流通銀票，商業(yè)越是繁榮?！?/p>

水妹好奇：“啥子叫商業(yè)?。俊?/p>

成敬宇說：“這么講吧，有買有賣就是商業(yè)，買賣越多商業(yè)就發(fā)展越快。水妹，我問你，假如你要買我賣的東西，你得給我啥子？”

水妹笑說：“給錢呀?！?/p>

成敬宇來了勁頭：“對，給錢！這買賣呀，做得越多錢就越多。打個(gè)比方說，你爸爸吧，他是船上太公，他就是做跑船拉貨買賣的老板。他跑船拉貨越多，生意就越好，進(jìn)的錢自然就越多?！?/p>

水妹搖頭：“水上活路不好做，洋火輪又來搶生意，掙得口飯吃罷了?！?/p>

成敬宇笑道：“我是打比方說。你假如是賺了好多好多的錢呢，咋辦？那么多的銀兩，身上裝不下，肩上扛不動，運(yùn)輸也好危險(xiǎn)。有人就會想把這些銀錢存起來。這‘換錢鋪’和‘傾銷店’就應(yīng)運(yùn)而生了?！?/p>

“你們家的‘換錢鋪’賺了好多的錢吧？”

“賺得一些，我幺爸的‘換錢鋪’大概有十多萬兩的資本了吧。”

“啊，賺肥了耶！”水妹盯成敬宇，亮目閃閃。

成敬宇點(diǎn)頭，眼睛被爐火映照的水妹那稚氣的臉蛋和露出乳溝的豐胸誘住，身上有股燥熱。成敬宇那如火的目光令水妹不自在了，羞澀地轉(zhuǎn)過臉去，她起身端下熱氣騰騰的大飯鍋，又放上炒菜的大鐵鍋，刷鍋、添菜油、炒紅蘿卜。成敬宇才收回跑神的目光來。

水妹和成敬宇說話，時(shí)間過得快，飯菜快做好了。木帆船也靠岸歇息。水龍爬到船上，穿了腰褲，坐到船頭抽葉子煙，死勁咂，濃煙裊裊。他覺得少了啥子。太公走過來，拿了件厚實(shí)的長衫為他披上，少有地笑，崽兒，還得行。各自走了。水龍覺得還是少了啥子，就想起慣常都是水妹來為他披衣裳的，還給他送來熱毛巾。四下里看，卻不見水妹。他滅了葉子煙，穿好衣裳，往船艙里走。水妹一定是在做飯。剛到船艙口，聽見了水妹咯咯咯的笑聲：

“真的呀，重慶府有恁么好！”

“當(dāng)然，不信你去看看！”

水龍聽得出，是他拜兄成敬宇和水妹說話。笑笑，是啊，一天到晚都在船上忙，還沒有帶水妹去重慶府的城里頭好生轉(zhuǎn)轉(zhuǎn)呢。就想，這次船到重慶府，一定對太公說說，多停船幾天，帶水妹去城里面耍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