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夢

溫婉臉頰有些熱，在他跟前，感覺自己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娃娃。

　　宋巍難得失笑。

　　溫婉直起腰，宋巍已經(jīng)背過身去，徑直朝前走。

　　她輕拍胸口，暗松口氣，抬步跟上，卻沒挨得太近。

　　九月下旬，高粱已經(jīng)成熟，冒著紅穗子，風(fēng)一吹，沙沙響動，兩邊圍成高粱墻，溫婉跟在宋巍身后穿梭其間，深一腳淺一腳。

　　宋巍聽著她那不規(guī)則的走路聲，唇角往上彎了彎。

　　——

　　以前沒想法的時候，母女倆雖然不算十分和睦，日子倒也勉強過得去，如今有了想法，便恨不得趕緊把這拖油瓶給嫁出去換錢使，省得她成天待在家里礙眼。

　　溫婉又豈會看不出后娘的小心思，收拾了碗筷就回屋收拾東西。

　　溫父坐在小院里抽旱煙，見溫婉拎著個包袱要走，嚇得站了起來，“婉娘，你這是干啥？”

　　里屋周氏聽到聲音，也掀開布簾子走到外面，直愣愣地看著溫婉。

　　溫婉對溫父打手語，意思是昨晚夢到后娘五兩銀子把她給賣了，心里害怕，想去大伯娘家躲兩天。

　　溫父神色很是復(fù)雜地看了門口的周氏一眼，爾后安撫溫婉，“夢都是反的，你別老惦記，你后娘她也不是那樣人?！?/p>

　　溫婉假意抬袖抹淚，她長得嬌美，這一“哭”，溫父馬上就沒轍。

　　周氏見溫父一直拿眼睛瞅自己，“你們父女倆說啥呢？”

　　溫父見女兒哭得傷心，只好把溫婉的“夢”說了出來，“咱家就算再窮得揭不開鍋，能干出賣女兒的齷齪事來嗎？”

　　周氏心下一咯噔，面上卻是強行擠出笑模樣來，“就是，婉娘你別想太多，一個夢而已，哪就當(dāng)?shù)谜媪?？?/p>

　　溫婉不聽，可勁哭，最后在溫父的逼迫下，周氏不得不給溫婉吃了顆定心丸，指天發(fā)誓說死都不會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溫婉這才肯罷休。

　　吳婆子沒想到原本天衣無縫的計劃會被那丫頭片子的一個“夢”給壞了事兒，含恨把自己藏了好久的私房錢拿出來添足十兩還給鎮(zhèn)上老爺，心里咽不下這口氣，從鎮(zhèn)上回來的時候準(zhǔn)備殺去溫家找溫婉算賬，進門才知道溫家來客人了。

　　這位“客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不久來給王瘸子保過媒的那個馮媒婆。

　　吳氏和周氏母女倆進堂屋的時候，馮媒婆正和溫父說著話，估摸著是收了男方家不少好處，態(tài)度比上回客氣，“溫老哥，這事兒你好好合計合計吧，宋家條件好，婉娘嫁過去，也只是名義上給人當(dāng)后娘，宋元寶又不是三郎親生，婉娘再努把力，等隔年有了小的，很快就能把日子給過順。”

　　馮媒婆那話，只差沒大喇喇地提醒溫父：你也不瞅瞅自家閨女什么德行，宋巍不嫌棄她是個啞巴，就已經(jīng)是溫家祖墳上冒青煙了，要是連這樁親事都錯過，那只能是你溫老二泥巴糊了眼，瞎！

　　溫父嘴里吐著煙圈，一聲沒吭。

　　溫婉一直躲在自己房間的門后偷聽，堂屋馮媒婆的聲音偶爾能傳過來，就是聽不到溫父表態(tài)。

　　這樁親事是她自己“謀”來的，甭管宋三郎是霉運纏身也好，還是缺胳膊斷腿也罷，只要能擺脫給人做妾的命，她都認了，怕就怕她爹會覺得宋三郎不祥，不同意這門親。

　　溫婉有些小忐忑。

　　畢竟是女兒家羞于啟齒的婚姻大事，她總不能站出去直接告訴溫父說她愿意。

　　這時，堂屋那邊傳來吳氏的聲音，“宋家給多少禮金？”

　　馮媒婆看了吳氏一眼，正準(zhǔn)備說個數(shù)，就被溫父給打了岔，“婉娘雖然不會說話，卻是個打小就有主意的，我這個當(dāng)?shù)牟荒懿活櫦八南敕?，婚事能不能成，還得問過婉娘的意見。”

　　這意思是只要溫婉點頭，溫父就沒二話了。

　　溫父讓周氏去把溫婉叫來，跟她說了宋家找媒人上門說親的事，“宋三郎，算是斷了科舉制路。宋三郎膝下有個七歲大的兒子，那孩子皮，只怕不好相處。

　　但宋家大郎夫婦去得早，二房跟老人分了家，一旦過了門，不用跟二房的人磕磕碰碰，日子能輕省不少。

　　婉娘已經(jīng)十五歲，哪怕不會說話，爹也知道你是個聰明娃，婚姻大事還得你自個兒拿主意?！?/p>

　　溫婉低垂著腦袋，心下一陣陣泛暖。

　　生母不在的這些年，哪怕多了個后娘，爹也沒有因為溫順這個兒子而忽略了她這“賠錢貨”，對她的關(guān)心疼愛十?dāng)?shù)年如一日。

　　能讓閨女自己決定終身大事的，數(shù)遍這十里八鄉(xiāng)，怕也只有她爹了。

　　溫婉幾乎是想都沒想，直接就點了頭。

　　溫父詫異，“你愿意嫁給宋三郎？”

　　宋三郎家境和品相都沒得挑，可他一身的霉運，溫父以為，溫婉至少會像上次對王瘸子那樣猶豫的，沒想到她直接就答應(yīng)了。

　　——

　　宋家那頭速度快，宋巍沒幾天就親自來了一趟溫家。

　　溫婉自然是不適合出去跟他見面的，她躲在自己屋里，悄悄掀開一條門縫注視著堂屋的動靜。

　　周氏被溫父叫了出來，在水井邊洗衣裳，堂屋里只剩溫父和宋巍兩人。

　　溫婉不知道宋巍跟她爹說了什么，只知道宋巍走的時候，溫父親自送他出的門，溫婉從門縫里看到她爹的臉色比前兩日緩和了不少，對宋巍的態(tài)度似乎挺不錯。

　　溫婉還瞧見，宋巍臨走前轉(zhuǎn)頭朝著她這個方向看了一下。

　　那雙湛黑的眸子，被他這么望上一眼，溫婉仿佛又回到被他在村學(xué)抓小辮子的時候，心砰砰跳個不停。

　　她背過身靠在門板上撫了撫胸口，等宋巍離開后才推開門。

　　溫婉追出去好遠，宋三郎已經(jīng)不見了身影。

　　原本她是想問問宋巍和她爹說了什么，可一想，宋巍肯定看不懂自己的手語，扭身準(zhǔn)備折回去。

　　泡桐樹后面突然傳來低沉好聽的嗓音，“在找我？”

　　宋巍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立在她身后，目光正注視著她。

　　“……”冷不防遇上這樣的場面，溫婉有些措手不及。

　　宋巍垂眸，小姑娘的眼神格外倔強，似乎在責(zé)怪他突然跑出來嚇人，他暗暗失笑。

　　溫婉心中輕哼一聲，扭開頭去，不想理他。

　　轉(zhuǎn)身之際，手腕被男人寬厚的大掌握住。

　　溫婉怔愣住，還來不及反應(yīng)，手里已經(jīng)多了一樣?xùn)|西。

　　她低頭，見到是一本線裝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