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下地方巴掌大，有點什么風吹草動，馬上就能傳得人盡皆知。
晚飯時分，周氏已經(jīng)帶著溫順從娘家回來。
飯桌上，眾人心思各異。
溫父正在琢磨怎么告訴女兒王瘸子德行敗壞，周氏不吭聲，想著能瞞一天是一天，她不想到嘴的肥肉就這么飛了。
溫順吸溜一口湯泡飯，看向溫婉的眼神輕蔑又囂張，“小啞巴，你是不是還不知道自家瘸子未婚夫爬了劉寡婦的炕？”
溫父臉一沉，“誰教你說的？”
溫順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隨后不服氣地吼回去：“本來就是，我又沒說錯，村里人都在傳，還說那個王瘸子第二條腿都被咱村的人給打瘸了，跛著回去的?！?/p>
“吃飽了就滾出去！”溫父氣得胸口起伏。
周氏怕溫父再動怒，忙拉著溫順出去，到門邊的時候不忘回頭看了溫婉一眼。
溫婉抬起目光回望著周氏，讓周氏的某些心思無處遁形。
那對母子回屋后，溫父擱下碗筷，對著女兒嘆氣，“前幾日媒婆上門來說的那事兒，你別往心上去，王瘸子不是個好的，爹不會真把你嫁過去遭罪?！?/p>
溫婉點點頭，心里有些小竊喜。
——
劉寡婦偷人的事曝光，沒臉出門，在家躲了幾天。
這日趁著河邊沒人端著衣服來洗。
沒多會兒，溫婉也來了，手中端了盆衣裳，身后跟著條小尾巴，是宋元寶下學后沒事干，來找溫婉，溫婉要洗衣裳，他說要來河邊玩水。
見溫婉蹲坐在自己上游擼擼袖子準備洗，劉寡婦端上自己的盆，挪到溫婉上游去，一邊捶打一邊指著旁邊攆不走的雞大罵，“果然是只悶頭雞，三棍打不出個響屁來，活該沒人要！”
宋元寶蹲在溫婉旁邊嗑瓜子，“溫婉，劉寡婦拐著彎罵你?！?/p>
溫婉比劃了手勢，宋元寶幫她轉(zhuǎn)達，“劉嬸子家院里的母雞有人要，叫得又歡，全村人都聽見了?！?/p>
“哪里來的小王八羔子，再敢胡說八道，老娘撕了你的嘴！”
溫婉把衣裳放回盆里，站起身。
宋元寶叉著腰，滿臉嫌棄地呸一聲，把溫婉的意思轉(zhuǎn)達過來，“咱們?nèi)ド嫌?，省得什么臟的臭的都洗下來惡心人?！?/p>
劉寡婦氣得一個倒仰。
溫婉和王瘸子的婚事告吹，周氏急得不得了，尋著機會又回了趟娘家找吳婆子打商量。
“也怪那個王八蛋不爭氣，這眼瞅著就要娶個如花似玉的新媳婦兒進門了，他還跑去偷腥?！碧崞鹜跞匙樱瑓鞘蠚獠淮蛞惶巵?，啐道：“你說他找誰不好，瘸著一條腿大老遠跑去你們村找個臭大街的爛貨，還被那么多人當場撞見，說來也奇了怪了，劉寡婦家早不起火晚不起火，咋就偏偏那個時候燒起來了？怕是有人成心的吧？”
周氏才不去琢磨那么多，“娘，你快幫我想想法子，這樁親事要是黃了，我那五兩銀子二畝水田打了水漂，順子他爹還不得又把主意打到牛身上??！”
吳婆子也愁，溫家那個小丫頭是十里八鄉(xiāng)出了名的美人，身段好，模樣俏，可卻偏偏不會說話，她要是會說話，溫家門檻早就被提親的媒人給踩爛了，她們娘倆哪還犯得著在這兒愁眉苦臉的。
周氏忽然道：“娘，你上次不是說鎮(zhèn)上我大哥做短工的那戶人家太太不會生，老爺準備納個妾嗎？”
吳婆子一個激靈，“你不說，我都快把這茬兒給忘了。”
想到有希望，周氏目光亮了亮，接著說，“這事不能等，娘你趕明兒就跑一趟鎮(zhèn)上，找我大哥，讓他去探探口風，婉娘這樣的好身段好模樣，要是老爺嫌棄她不會說話，價錢好商量，五兩銀子賤賣我也認了?！?/p>
——
溫婉又出現(xiàn)預(yù)感了，這次是預(yù)感到自己被關(guān)在一個黑屋子里，每天被個陌生男人糟蹋。
除此之外，再沒預(yù)感到別的，就跟前頭那幾年一樣，只能預(yù)感個結(jié)果，中間的牽扯緣由，一概沒有。
也是因為這個莫名其妙的預(yù)感，溫婉突然反應(yīng)過來一件事——
那天她準備去大槐樹下找宋元寶之前，那個預(yù)感，是她所有預(yù)感里面最完整的，有前因有后果，不會讓她云里霧里地絞盡腦汁去串聯(lián)，去猜測自己為什么會倒霉。
是巧合？還是說，真是宋巍的霉運“罩”上了她，所以只要預(yù)感跟那個人有關(guān)，就能看到完整的前因后果？
溫婉覺得這事兒挺玄乎，光憑那天的預(yù)感似乎也不能說明什么，她得找個機會證明一下自己的猜想。
——
這天，溫婉做了兩個糖糍粑粑包好，背上自己的竹簍，朝著村學去，經(jīng)過高粱地的時候瞧見前面走著個男人，后背寬闊，給人一種溫厚的力量感，雙手負在身后，走路的姿勢從容穩(wěn)健，不疾不徐。
溫婉一眼認出來，前頭的人就是宋巍，這十里八鄉(xiāng)，再找不出氣質(zhì)比他更好的男人。
似乎是聽到后面有響動，男人轉(zhuǎn)頭，恰巧對上溫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看都看見了，溫婉沒好意思躲，硬著頭皮走上前，她說不了話，也不確定宋巍看不看得懂自己的手語，只好扯出一抹笑，勉強算作打招呼。
宋巍深邃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聽著只是最尋常的問候，沒有嘲笑她的意思?！皽蕚淙ヂ犝n？”
溫婉點點頭。
“我去接元寶。”他說。
溫婉詫異，以前她也沒見到宋巍來接宋元寶，最近這段日子，他似乎來得有點勤?。?/p>
溫婉心里揣著事，沒注意腳下，一個不慎踩上小石塊，硌得她腳心疼，等回過神來，人已經(jīng)往前撲了。
眼瞅著就要撞到宋巍身上，他及時伸出手扶住她，力道控制得恰到好處。
溫婉來不及臉紅，整個人呆愣住，因為就在他扶她的時候，她腦海里浮現(xiàn)了出門前那個預(yù)感的前因后果——
周氏和她老娘吳婆子母女倆商量著五兩銀子把溫婉賣去了鎮(zhèn)上給一戶人家的老爺做妾。
老爺?shù)奶粫?，所以老爺要讓她懷孕，等生下孩子以后抱去給太太養(yǎng)，再一腳將她踢出來。
溫婉有家難歸，半路遇到去縣城交書稿的宋巍，他好心用牛車載她一程，結(jié)果牛車翻溝里，人受傷不說，他的書稿還全打濕了。
溫婉有些無語。
怎么感覺每次有他的預(yù)感里，都是她在拖累他？
預(yù)感里的事，讓溫婉心里害怕，她不想給人做妾，更不想生完孩子就被人一腳踹出門。
她仔細琢磨了一下，宋巍能幫她完整地看到預(yù)感內(nèi)容，而她能提前看到即將發(fā)生的倒霉事，大可以想辦法幫他避開，那么——
“身子不舒服？”宋巍見她臉色乍青乍白，出聲詢問。
溫婉深深吸口氣，蹲下身，從旁邊撿了根樹枝，笨拙地在地上寫了六個字：你娶我，我旺夫。
她認的字少，就算有別的話，她也寫不了，就這六個，還是扒拉了一遍自己學過的字，東拼西湊出來的，好在，主要意思表達出來了。
宋巍盯著她的字看了看，爾后又將視線落回她身上，“知道自己在寫什么？想好了？”
寫都寫了，溫婉只能豁出去，閉上眼睛，拼命點頭，她當然知道自己在寫什么，這是她自救的唯一辦法——在繼母行動之前，把自己嫁出去。
……
“好?！彼馈?/p>
磁實的聲音，簡單一個字，冷靜又篤定。
溫婉難以相信，抬起頭，正對上宋巍的眼睛，很平靜，里面一點波瀾也沒有，仿佛只是隨口答應(yīng)幫她做件尋常的事。
溫婉沒想過宋巍會直接答應(yīng)，反倒有些不知如何應(yīng)對。
“不是要去聽課么？先起來?！彼挝≌f著，朝她伸出手，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唐突了，又把手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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