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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而復生

小說:一日局作者:立習習時間:2021-08-15 11:10:57

  裴余瞇起眼睛,現(xiàn)在天尚未亮,清晨的風還有幾絲微微的寒意。那一老一小兩個府兵正忙碌著,一人打水,一人生火,弄得不亦樂乎。葉吟云坐在火堆旁,一頭頭發(fā)濕漉漉地掛著,他只披了一件單薄衣裳,不住地打著寒戰(zhàn)。

  “仙長?!蹦切「床幌氯ィe起手中道袍,“這已是半干,不如先穿上吧?”

  葉吟云看了一眼,有些猶豫,可最后還是咬咬牙,使勁地搖了搖頭。

  “小云子怎得變得如此挑剔?”一旁的裴余皺眉道,“像個女人似的,難道還要以香薰衣服么?”

  葉吟云扭頭望他,又是一番遲疑,最終才輕聲說道:“八年前落下的毛病。”

  “哦。”裴余搖頭道,”我說怎得如此狼狽?!?/p>

  “見不得臟的東西,腌臜的、臭的、蟲子、血,都見不得。一見就嘔,忍都忍不得?!比~吟云苦笑,”若非如此,我也不到那清修的觀里去?!?/p>

  “八年前?!迸嵊噍p輕咋舌,“我一開始就不信……”

  “噓?!比~吟云制止他,“此間有外人,莫說舊事。”

  裴余正待說話,就在此時有幾人沿河而來,似乎是行腳商人,與那老小府兵都相熟,幾人攀談起來。葉吟云似有不安,裴余安慰他道:”無事,我的屬下,口風很緊?!?/p>

  “那便好了?!比~吟云松口氣,“你還是擅長將兵的?!?/p>

  “不比你,我只會按那人指揮,照章辦事?!迸嵊嘈Φ溃边€是腦子快的好。換了我,絕不會立刻跳窗而出,伏進陰溝跑走,既帶走了蘆花兒,也免了一場皮肉之災?!?/p>

  “你看我吐得肝腸據(jù)斷,還是行行好,把這假高帽子收了吧?!?/p>

  經(jīng)此一役,他二人氣氛不像方才般針尖對麥芒,緩和許多。裴余知他現(xiàn)在有潔癖,便從自己的食袋中取出些干糧吃食,又親自汲水,遞給葉吟云。葉吟云接過,也不下口,只是掰了些,放于掌中。蘆花兒飛起,用鳥噱碰了碰,大口啄食起來。

  裴余見他舉動似有含義,不由得問道:“情況如何?”

  葉吟云手掌一擺,將蘆花兒抓到手中,撥起它羽毛腳爪:“你看?!?/p>

  “什么?”裴余湊近,想細細查看。誰知他剛伸出手指碰了蘆花兒一下,那鸚哥“哇”地叫了一聲,一爪子扒拉下去,在裴余手指上留下一道血痕。裴余“啊”地喊了聲,葉吟云趕緊把蘆花兒按住,滿臉歉意。

  “你知道為何我一定要去了吧?蘆花兒只聽我的……”

  “烈性的犬和馬,我們隊里有很多?!迸嵊嗝种?,并不生氣,“這么烈性的鸚哥,我倒是第一次見。難為秋妃,一直照顧著它?!?/p>

  葉吟云神情暗淡下來:“看來如你所說,秋妃果然……有難。”

  “此話怎講?”裴余壓低聲音,話語焦急,“你看出什么沒有?”

  “裴余,你也知道,這鸚哥是秋妃日日看管,從無懈怠。就算她不在,也會交待心腹侍女,好生照顧?!比~吟云道,“但我剛才搜遍它全身,沒見秋妃留下只言片語。方才我以吃食投喂于它,它吃得兇狠,顯是許久有人沒有喂過食水了。換言之……”

  “連宮女都……那是,秋妃突然失勢?”

  “不好說?!比~吟云沉吟道,“她……秋妃一直受寵,雖不及顯赫之時,但到底恩寵未衰,一般嬪妃能耐她何?就算要動她,也要忌憚圣上……”

  “你說一般嬪妃?!迸嵊嗟溃澳撬??”

  他伸出手指,在虛空中草草寫下了一個“郭”字。

  葉吟云即刻心領神會。后宮之事,外人雖難知曲折,當朝郭妃之事,就連百姓都有所耳聞。郭妃乃是前朝郭子儀之孫女,升平公主之女,圣上為廬陵王時發(fā)妻,又有子嗣,按說本該冊封為后,然而圣上遲遲不封,大臣提出,也數(shù)次駁回。

  既未封后,郭妃便依舊是妃子,按說與秋妃齊平。但郭妃畢竟出身大家,權勢和脾氣也比其他妃子大些。之前秋妃一直無子,她也沒和秋妃起太大沖突。但那只是不愿,而不是不能。若尋到合適的由頭,哪怕秋妃尚在得寵,要將其打入冷宮或是處死,對郭妃來說,都是易如反掌之事。

  想到此處,葉吟云的心猛地繃緊了。

  裴余正待說話,突見遠處那幾個行腳商與老小府兵揮手告別,背起貨物啟程。那小府兵拎了一小桶水,一路小跑地行來:”長官,長官,城中出了大事了呢?!?/p>

  裴余正關注秋妃之事,便敷衍道:”什么大事?快說便是?!?/p>

  “今日城中死了三人?!毙「溃币蝗搜退?,一人燒死,還有一人……”

  本是極普通的話,葉吟云卻突然睜大了眼睛,厲聲喝道:“說下去!”

  小府兵原本是要通風報信,見他仿佛要將自己吞了一般,不由得嚇得有些雙股站站。但他還是穩(wěn)住心神,將所聽見的一一說了,事出倉促,那些行腳商人知道的也有限,無非是城中有一名大戶燒死,又有人溺死,一日之內(nèi)發(fā)生兩起大案,又是在呈露之宴清晨,長安金吾派人出動,正在破案。

  他說得模糊,好不容易才說完。葉吟云回頭看向裴余,而裴余也注視著他。

  葉吟云緩緩開口:“他,回來了?”

  裴余眼神中閃過一絲驚恐,然而他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應該?!?/p>

  “不會吧……我們,當年,明明……”

  葉吟云些失態(tài),他突然起身,抓住小府兵手臂,嘶聲喊道:”可當真?!”

  “我,我也不知……畢竟是,是鄉(xiāng)語村言,無法向長官言明啊?!蹦切「凰麌樀媚樕l(fā)白,直看向旁邊的裴余,“長官,仙長怎么了?莫非……”

  裴余不動聲色,走上前來,拉開葉吟云,溫和笑道:“道長清早卜卦,卜出都城內(nèi)有人橫死,起初不在意,誰知應驗得如此之快,修行有成,一時心情激動,自然如此。”他揮手道,“你也莫慌,繼續(xù)打水去罷,道長仙術如此靈驗,我且勸他算出真兇來?!?/p>

  那小府兵方才看見葉吟云以“仙法”擊退裴余,如今長官一說,更是敬佩。他望向葉吟云,口中連道“仙長厲害”,看那模樣,他似乎還想多問些事,不過場合不對,他還是乖順地退回河邊。裴余這才轉向葉吟云道:“冷靜些,莫要節(jié)外生枝?!?/p>

  “燒死、淹死,哪有如此巧合?”葉吟云呼吸急促,低聲道:“此事與八年前一模一樣,你讓我如何冷靜?!?/p>

  裴余也不說話,只是伸手握住他的手臂。葉吟云仍在自言自語,說起八年前長安城中也有人連環(huán)殺人,死者情狀分外詭異,那也是一個冬日,剛剛下過一場薄雪。

  葉吟云仍在說著:“裴余,八年前,犯人已伏法?!?/p>

  “是的?!迸嵊啻鸬?,“抓住他的,是你?!?/p>

  “你與我,還有其他五人,與那人一起,在城墻上眼看著劊子手親手砍下犯人頭顱?!比~吟云道,“眼下這事,是誰所為?”

  “我與你想的一樣,這殺人之法,只有八年前那嗜血修羅會如此。但,”裴余頓了頓,“那人確是已死,不止是你,我也親眼所見,真的絕無虛假?!?/p>

  “……是啊。”

  葉吟云陷入沉默,他雖是一介道人,又以”仙術”橫行于世,但那不過是些話術與障眼法,他從未相信,世上有能令人長生不老,死而再活之事。再轉念一想,秋妃有難,長安有怪,無論哪一件,他都有必要搞個清楚。

  “裴隊。”他換了敬稱,“帶我入城吧?!?/p>

  “你決定了?”裴余眨了眨眼睛,卻似是有些失望。

  “……看來,除了調(diào)換假藥,你還準備了不少逼我出來的手段。”

  裴余見被他看穿,不由得干笑兩聲,松開了葉吟云的臂膀。然后他把什么東西塞到了葉吟云手中,葉吟云低頭一看,那是一小塊繡緞,七彩繽紛,當中一個銀絲繡成的小點。乍看之下,不知是什么,可葉吟云卻知道,那是北斗七星中的天樞之星。

  “這……”他有些尷尬,抬起頭,卻見裴余表情驀地變得嚴肅起來。

  “葉……葉吟云,這時說這話,有些不對。但我得說,我一得知此事,便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彼D了頓,“八年前,我們的污名,你的污名,說不定能就此洗清,我們也能重見天日,不再過遮遮掩掩的日子。你本該建立功業(yè),不要再在那破觀中消磨度日了?!?/p>

  “裴兄你……”

  “成敗在此一舉,”裴余拍拍他的手背,“拜托了?!?/p>

  葉吟云一時間百感交集,也不愿多說,于是只是“嗯”了兩聲。裴余知他心意已定,便迭聲喊道:“阿倫!阿倫!”

  那小府兵剛去,又快步返回:“長官何事?”

  “剛才那些人,可曾跟你說過,今日之案,是金吾衛(wèi)中何人負責?”

  “長官恕罪,小的并未聽……”

  “可是一個叫易小淵的?”

  “哎?”小府兵阿倫睜大眼睛,”好像……好像正是。”

  “那便好了?!?/p>

  裴余雖早有預料,但仍舊做出恍然大悟模樣。他把阿倫拉到身邊,輕聲在他耳邊囑咐幾句,又轉向葉吟云:“且讓阿倫帶你去找那金吾衛(wèi),易小淵?!?/p>

  “裴兄不一起同行?”

  “我隊中還有事務,不便同行,道長見諒。”裴余說著,又壓低聲音湊近葉吟云,“若真是八年前那人,你我走在一起,豈不打草驚蛇?我在暗處,隨時接應便是?!?/p>

  “明白?!比~吟云低聲道,“那易小淵是個何等樣人?”

  “嗯,他是個‘再世國老’……”

  裴余說出個難懂的綽號,臉上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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