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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遙堂后花園里,三個小孩頭碰著頭圍在一只陶瓷盆邊上,盆里養(yǎng)著幾尾金魚,在小孩嬉笑聲中游來竄去,等水面平靜后映出三個滿頭戴花的小孩模樣,三人衣飾華貴,氣度均不俗。芳聘和離櫻是女孩,插花很是可愛,巍鳴是唯一的男孩,滿頭戴花顯得有些怪模怪樣,他眼睛轉(zhuǎn)了一轉(zhuǎn),站起身來一把解開褲袋,要往盆中撒尿:“看我的!”其中芳聘略長,領(lǐng)著弟妹玩耍,見狀拿出了長姐的姿態(tài),牽著小妹離櫻退開了稍許,厭惡道:“鳴兒真討厭。”
小離櫻咯咯地笑著,用手捂住了臉。小巍鳴撒尿濺到了魚盆中,就聽小芳聘抬手,指著剛剛爬過宮墻的一只大黑貓叫道:“貓!貓!鳴兒,有只大貓!”
小巍鳴草草提起褲子,拔腿就追了上去:“可算找到你了,上次就是它偷吃我的栗子酥。壞家伙,別跑?!?/p>
小巍鳴一路追著黑貓在花園中穿行,小芳聘趕忙牽起小離櫻的手,緊隨其后,小離櫻天真地問:“哥哥要去哪兒?”
小芳聘道:“走,我們跟著去看看?!?/p>
大黑貓步履輕盈,踏著屋檐經(jīng)過幾處庭院,一下竄進(jìn)了逍遙堂的祠堂。
祠堂外,懿滄群燕頷虎須,豹頭環(huán)眼,一身武將打扮,身披金甲,佩著彎刀快步穿過回廊,氣焰異常囂張。在他身后跟著兩名打扮古怪的異士,抬著一只木盒,他們所過之地,鮮血也逶迤了一路。懿滄群闊步走在前面,一邊粗聲交代身后的人:“一會兒伺候老堂主服下,保我老堂主益壽延年才好。”
兩名異士齊聲應(yīng)道:“是,澗主。”
小巍鳴見貓咪竄進(jìn)祠堂,也顧不上規(guī)矩,貓腰悄然溜了進(jìn)去,小芳聘牽著小離櫻的手,見狀大驚,低聲呼道:“鳴兒,是祖父的祠堂,不能進(jìn)去?!?/p>
小巍鳴并未聽到姐姐的忠告,一個閃身就進(jìn)了祠堂,徒留姐妹二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在門口,轉(zhuǎn)身要走,不料懿滄群帶著兩名異術(shù)已然逼近了祠堂,見到芳聘和離櫻,隨意地行了一禮,狀甚敷衍:“拜見兩位郡主?!?/p>
小芳聘噤若寒蟬,嚇得動也不敢動,拘謹(jǐn)?shù)鼗厮欢Y,結(jié)結(jié)巴巴道:“芳娉…芳娉…見過舅父?!?/p>
“老臣先走一步了?!避矞嫒嚎匆膊豢此麄?,推開了祠堂的門,闊步走入其中。
此時雖是白晝,屋內(nèi)光線卻昏暗異常,香爐中濃煙滾滾,熏得祠堂之內(nèi)異香撲鼻,小巍鳴循著貓咪的蹤跡躡手躡腳步入其中,抬頭就見整面墻壁上擺滿了皇甫各大祖宗的靈位,煙霧繚繞處,老人低沉的誦經(jīng)聲回蕩其間,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順著誦經(jīng)聲望去,小巍鳴看見久違了他的祖父,一個年逾古稀的老年人盤坐在一只蒲團(tuán)上,仍是他記憶中健碩的模樣,只是眉眼間多了些歲月碾過的痕跡。在皇甫規(guī)周圍擺滿了各色煉丹器具,他閉著眼睛坐在當(dāng)中念念有詞。
那景象似乎把貓咪都嚇住,它悄然止步,在皇甫規(guī)周圍逡巡,宛如審視一般。
小巍鳴彎腰招手,小聲讓它過來:“壞家伙,快過來,過來呀……別驚到祖父……”貓咪頭一扭,置若罔聞,嗖的一下躥到了帷幕之后。小巍鳴拔腿正要追,抬頭就撞見盤腿而坐的祖父微微動了一動,他被嚇在原地,站在原地輕聲叫了一聲:“祖父!”
皇甫規(guī)仿若未聞,俯身從一側(cè)桌上拿來一只白瓷罐,從中拎出一個大若雞蛋的藥丸,那藥丸通體瑩白,卻在皇甫規(guī)的手里忽然放肆蠕動起來,蜷縮開去,成了一條五彩斑斕的蟲子。小巍鳴嚇得后退了好幾步,而皇甫規(guī)大喜過望,急忙取來蟲子放在口中大嚼特嚼,他吃得匆忙,蟲子的尾巴還在他唇邊蠕動,鮮血沾上他白胡須,被他囫圇吞下,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小巍鳴被這一幕嚇住,本能地瑟縮了一下,后退數(shù)步,想要逃出祠堂,只是沒想到一轉(zhuǎn)身,就聽見了門外懿滄群的動靜,他急得滿頭冷汗,東張西望,撩起桌布,嗖的一下鉆到了桌子下。
藥效迅猛,皇甫規(guī)有點昏昏欲睡了。他老了,與異族浴血奮戰(zhàn)之時,是他最好的時候,以一敵百,虎狼首將,血?dú)夥絼偠茧S時間溜走了,剩下的,只有屁股底下這尊生冷的寶座,是他戎馬一生唯一的紀(jì)念。他舍不得,像是舍不得自己的英雄壯年。
過去的年歲中,皇甫規(guī)感到了愈加逼近的威脅,如同頭上的白發(fā),不由他,卻欲蓋彌彰。起初是誓死追隨自己的世家老人們,商量好似的,紛紛死了,曾經(jīng)坐在他們膝頭的黃口小兒們,世襲了世家爵位,領(lǐng)了世家封地,大搖大擺地享受著他們打下的江山。后來,鐵打不動的朝拜供奉也漸漸免去,那些新的掌權(quán)人,見了他,連四拜之禮皆省了。再其后,他從他們的眉宇間,仿佛看到了年少的自己,眼睛里伸出了鉤子一般,蠢蠢欲動,囂張地望向他身后的寶座,望向他腳下的疆土。
英雄氣短,他怎么吞的下這口氣。
幸好,還有個懿滄世家,驍勇善戰(zhàn),是逍遙堂鑄成的人肉城池。當(dāng)年自己的獨(dú)子迎娶了懿花澗的女兒,兒媳倒成了靠山。不恥又如何?向來是壞了芯子,也不能敗了天下聲名。
懿花澗千里冰封,族人們養(yǎng)狼獵熊,性情直爽。當(dāng)年異族之戰(zhàn),懿花澗的懿滄群從尸山白骨中將皇甫規(guī)背了出來,才有今天腔子里的一口氣,這才許下了婚事,迎娶了懿滄群的妹妹,衷仆加親,也算是個像樣的借口,皇甫規(guī)高枕而眠,只當(dāng)懿滄群是一條忠心不二的犬,昏昏聵聵過了很多年,大小政事也交予懿滄群處理,一心只想長命百歲,在這權(quán)力的高峰多呆一時,算一時。
說話間懿滄群已推門闖入了祠堂,徑直走向皇甫規(guī),拱手行了一禮,大大咧咧道:“堂主,老夫給您又帶來了妙藥。”在他指揮下,兩名異士放下箱子,拿出一個個裝著藥丸的白瓷罐子,放在皇甫規(guī)面前的桌案上,懿滄群趕緊上前幾步,親自扶著皇甫規(guī)從蒲團(tuán)上站起,不無恭敬道:“您過目……”
皇甫規(guī)推開他的手,欣喜若狂地奔向桌案,用枯槁的手小心翼翼捧起那白瓷瓶,宛如捧著珍寶一般,白瓷瓶口因為路途顛簸,淌了些鮮血出來,皇甫規(guī)感慨道:“好,好呀。想我皇甫規(guī)征戰(zhàn)一生,砍了多少武士的頭,手上沾了多少鮮血,從未有過忌憚,倒是現(xiàn)在,住在這逍遙堂內(nèi),午夜夢回的時候呀,總是覺得有個什么東西,在我背后,盯著我的脊梁骨,寒森森的,想要了本堂主的命……”
懿滄群聽得臉色微變,高聲道:“有老夫在,誰敢對堂主不利?老夫必令其生不如死……”
皇甫規(guī)安撫般輕拍了拍懿滄群的手臂,長嘆了一聲:“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想當(dāng)年,與異族大戰(zhàn),皇甫的武士們幾乎全軍覆沒,要不是你,從死人堆里,把我背回來,我這條老命,早在十幾年前就斷送了?!?/p>
懿滄群作勢欠身,萬分的恭謹(jǐn):“我懿滄世家,世代效忠皇甫老堂主?!?/p>
皇甫規(guī)垂眸嘆息,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忽然轉(zhuǎn)厲,性情突變,拍案而起,怒指窗外,暴怒中卻意外透出一些驚恐來:“倒是外頭那些家伙,都覬覦我們皇甫世家的萬刃寶座,想要住在我這沾金帶水的逍遙堂里,狼子野心!狼子野心!沒有一個好東西,都該殺,殺……”他兩眼發(fā)直,忽然之間感到頭痛欲裂,他雙手抱頭,痛吟出聲。懿滄群裝腔作勢地趕忙上前,雙手虛扶他,連聲問道:“堂主您的惡疾又犯了?”
皇甫規(guī)臉色慘白,仿佛就在那一瞬間迅速老去,懿滄群見他頭疼難忍,清楚他心底痛處,故意提及,裝模做樣地嘆息:“倘若我妹夫和妹妹還在……”
皇甫規(guī)聞言果然暴怒,喘著粗氣喝斷他的話:“不要在我面前提那對不孝兒孫,讓我個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桌案底下,忽地,飛撲出一只毛茸茸的物件。
刀起刀落,懿花澗的彎刀終于在朝堂上露了臉。
“哇——”的一聲尖叫。
皇甫規(guī)和懿滄群驚覺。
刀光中,那毛物仍舊抽搐著,齜牙咧嘴。血泊中的,是一只肥碩的大貓。就這樣死了,它不明所以,不甘心。
桌底下的帷幔輕輕晃動,一對小手顫顫巍巍地探出來,驚恐的觸角。
懿滄群撕開帷幔,將孩子捉了出來,揪著脖頸子半懸空中。面團(tuán)似的小臉上,一對黑眼珠子,嚇得不動了。小巍鳴被嚇壞了,連聲求饒:“舅父,舅父,是我,是鳴兒,是鳴兒……”
懿滄群認(rèn)出了巍鳴,陰陽怪氣地干笑了兩聲:“巍鳴小君,怎可擅闖宗室祠堂,有失體統(tǒng)?!?/p>
小巍鳴被他懸在空中,幾乎喘不過氣來,掉轉(zhuǎn)頭向皇甫規(guī)求助:“祖父,我不是故意的……”
皇甫規(guī)扶著頭,滿臉都是厭惡之色,揮了揮手,冷道:“小兒吵死了!”
懿滄群遂放下了巍鳴,將他丟在地上,語重心長地教育起了巍鳴,他話雖是對著巍鳴說的,目光卻若有似無地總往皇甫規(guī)那里看:“巍鳴小君您是皇甫世家的嫡子嫡孫,是我逍遙堂未來的堂主,身系家族命運(yùn)與悠然河南北的太平,需嚴(yán)以修身,簡以養(yǎng)性,方能成大器……”
皇甫規(guī)果不其然,被他這一席話戳中痛處,轉(zhuǎn)頭望向癱坐在地的巍鳴,恨鐵不成鋼道:“不爭氣的東西!”
這些年祖父總在祠堂閉門修養(yǎng),鮮少有見他的機(jī)會,被他當(dāng)面如此呵斥,小巍鳴頓時嚇得不知所措,只知道含淚看著祖父,皇甫規(guī)被他這樣一看更顯心浮氣躁。懿滄群見狀上前一步,主動請纓:“堂主,老夫是鳴兒的舅父,讓我來替妹夫妹妹管教他吧?!?/p>
皇甫規(guī)像是對這唯一的嫡孫早已心灰意冷,揮了揮手,示意自己懶得再管:“罷了,罷了。”
懿滄群看了看小巍鳴,又回頭看了看異士們抬進(jìn)來的箱子,眼珠一轉(zhuǎn),心生一計,指著他命令手下:“私闖祠堂,按照皇甫世家的規(guī)矩,要禁閉三日思過。你們倆,把他關(guān)進(jìn)這匣中,不到三日,誰也不許放他出來?!?/p>
異術(shù)們異口同聲說是,小巍鳴聞言眼中頓現(xiàn)驚恐之意,兩名異術(shù)抓起他兩條胳膊,二話不說硬將他塞進(jìn)尺方大小的箱盒里,小巍鳴被嚇到了,又是躥又是掙扎,歇斯底里地嚎哭了起來:“不要,鳴兒害怕,舅父,舅父,求求您了,祖父,祖父,鳴兒再也不敢了?!?/p>
祖父的大手在巍鳴眼前一揮,眼前黑了一片。
在小男孩的心上,大抵也知曉自己的孤立無援,自從父母死后,祖父不過是個稱號,是如同祠堂中掛起的祖先像一般,輕薄的,沒有溫度的鬼。
懿滄群站在一側(cè),假意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淚,嘆道 :“不要怪舅父狠心,舅父也是為了鳴兒成材,不得不為啊……”
小巍鳴垂下四肢,望向血泊中的貓,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患難之交。
巍鳴的哭嚎聲一直傳到祠堂之外,聞?wù)邜湃唬》计笭恐‰x櫻的手還未走遠(yuǎn),聽見哭聲嚇得臉色慘白,離櫻年事尚小,并不能理解周圍發(fā)生的事,不解地抬頭望向胞姐:“是哥哥?哥哥哭什么???”
小芳聘已通人事,望了一眼離櫻,抱起妹妹,一溜跑遠(yuǎn),跑到看不到舅父懿滄群的人為止才放下離櫻,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千萬不要將今日之事說出去。
小離櫻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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